第20章 第二十章

少年娓娓而谈。

        原来这秦太守早年是做军火生意的，他为了发家致富，无所不用其极，有时甚至与雩之国各地流寇叛军做交易，等他发财后，野心愈发膨胀，干脆花钱买了个官职，从此钱权兼得，平步青云。

        但他早年毕竟黑心生意做多了，结了不少仇家，他们在暗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让秦太守很是烦恼，于是他决心养一批杀手，替他铲除所有对头。

        枫肃公子与其说是他的养子，不如说是他精心培养的杀手。

        当年秦太守捡到这个弃儿的时候，并没有把它当回事，但他有一位精通药理的朋友，医术高妙，平时酷爱炮制新药，然后找病入膏肓之人，或者被人遗弃的孩子试药。

        两人一合谋，不禁萌生了一个新奇的念头。

        他们开始定期给这个弃儿喂一些汤药，看他的身体有何变化，然后年复一年，竟是渐渐将他养成了一个怪物。

        拜他们所赐，这个弃儿展露出了超常的力气和速度，传授他武艺的师父们很快就被一一击败，他的武功身法变得极为高强，世上罕有敌手，

        他成了秦太守麾下最厉害的杀手，也是他最宠爱的一条狗。

        他在暗中替他斩杀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无论是官场上的，还是商场上的。

        可那些药草赐予他的不仅是高绝的身手，还有无尽的折磨。

        每月初十，总有那么几个时辰，他会突然丧失理智，凶性大发，然后见人就杀，谁都拦不住。每到那个时候，秦老爷便用铁链将他拴在地下的暗室里，直到他清醒为止。

        “枫肃年长后，逐渐明白了自己为何异于常人，他心里恨极了秦老爷与那医师，终于有一天熬忍不住，在府中大开杀戒，然后逃之夭夭，远遁于七沙岛。”莘晏按照推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絮絮说了。

        莘窈听得心惊肉跳，她思索片刻，忽又问道，“我听说他还掳走了秦家的长女秦书依，这可是真的？”

        莘晏想了想，“理应是真的，他说过自己曾有一位妻子姓秦，与他情深爱笃，可惜她打小体弱多病，一年前病逝了。枫肃从此变得疯疯癫癫，偶尔清醒的时候，他能像常人一样交谈，可大多时候还是神神叨叨的，前言不搭后语。”

        “这么看来，他很爱那位秦家小姐。”

        “我猜那位秦小姐应该心地善良，与父亲截然不同。”

        莘窈点点头，“这个枫肃公子与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想来你们交情应该不错。”

        “谈不上交情，只是一个能说上话的人罢了。”少年淡淡一笑，“枫肃公子独居深山，是个寂寞的人，他的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与我一样。我在七沙岛上也常感寂寞，也有……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他望向她的脸庞，眼里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似是向往，却又不抱希望。

        “你有什么心结？”莘窈立刻关切起来，“快跟姐姐说说。”

        “我……”莘晏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微微有些慌乱，“我，我就是很想念你。”

        说完这话，他的脸忽然涨得通红。

        莘窈不知该气他还是笑他，“这也叫心结？还不得怪你自己非要出远门。”

        少年低头笑了笑，似是惭愧，又似别有心思，他见莘窈光顾着说话，没用早膳，便提醒道，“姐姐，粥要凉了，你怎么不喝？”

        莘窈这才想起来，连忙拿起勺子继续喝。

        她越喝越饿，干脆将一整碗都吃完了，然后满意地擦擦嘴。

        莘晏看她吃了个底朝天，心里十分高兴，又问她道，“姐姐，我昨日回来时路过清云馆，顺道买了些桂花糕，现在锅上蒸着，你要不要尝尝？”

        “我吃饱了，”莘窈略微迟疑，但还是忍不住道，“还是尝尝吧！”

        两人穿过后院，复又走进了灶房。

        莘晏揭开蒸笼，一股桂花清香扑面而来，莘窈凑近闻了闻，蒸腾的热气瞬间弥漫上她的脸颊，她赶忙退开，但脸已热得绯红。

        少年见她可爱，不禁笑了出来，莘窈捧着红彤彤的脸，跟着他一块儿笑。

        “哎哟！这不是莘晏吗？你可回来啦！”

        邻里的大娘恰好从窗外路过，见姐弟俩嘻嘻哈哈的，立刻向他们打起招呼来。

        “是呀！我都两年多没见他了，总算给我盼回来了！”莘窈笑盈盈接口道。

        “莘晏呀，好好孝敬你姐姐！她将你拉扯大多不容易，都说长姐如母，你可不能再教她伤心了！”大娘大声嘱咐道。

        “大娘放心，往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姐姐！”少年笑着高声回答。

        那大娘热情地向他们挥挥手，没再作停留，自顾自走了。

        见她离开，莘晏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望着窗外大娘离去的方向，半天没有说话，尔后低声重复着，“长姐如母……长姐如母……”

        他跟姐姐相处时没有明显的辈分差别，莘窈一向不爱做长辈，她跟莘晏总是打成一片，除非他犯了什么严重的过错，她才会以长姐自居，数落他两句。

        莘晏嘴上喊着她姐姐，可在他心里那只是一个称谓罢了，他没有想过这个称谓背后还有如此深远的含义。

        “姐姐。”他轻声唤她。

        莘窈正拿筷子夹着一块桂花糕，一心一意要吹凉它。

        “姐姐？”他又唤了一声。

        “嗯？”她轻轻咬了一口桂花糕。

        “你觉得我像你儿子吗？”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莘窈刚准备咽下第一口桂花糕，被他一句话呛得喘不过气来，她拼命咳嗽，少年慌忙去拍她后背，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阿晏，你怎么了？这次回来尽说些傻话，我难道已经老得能当你娘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苦恼地皱皱眉，对他而言，这并不好笑。

        莘窈笑得半天停不下来，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收住了笑，她望向他，“阿晏，你是不是……想念爹娘了？”

        他诧异地回过头，立刻对上了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眸。

        莘窈生了一双妩媚的杏眼，注视人时极富感情。

        他能透过这双眼睛，读懂她内心的千言万语，比如绵绵不断的思念；孜孜不倦的关怀；还有纯然的，不带私欲的爱意。她的目光是一道柔风，能吹散他沉积于心的晦暗阴霾，而且他相信，这道柔风只会吹拂他一人的心灵，只要他存在，它就不会眷顾他人。

        可他又不想困住它，它应该属于明媚的春光。

        “不是，爹娘已经过世很久了，我早已习惯。”他柔声回答，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哦……”莘窈感到他有事瞒着自己，不禁失落。

        莘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她说体己话了，她竭力回避着内心的伤感，复又将谈话引向了正题，“对了，那个枫肃公子为何离开七沙岛，回了天水城？”

        “我猜是为了报复秦家。”

        “那他是跟你搭同一条船回来的？”

        莘窈回想起那个惊悚的夜晚，枫肃公子曾与鬼面青年在船头交战，他刀柄上那颗绿莹莹的翡翠像一只鬼眼一样，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

        “不，当然不是。”少年矢口否认，“他根本没有告诉我要回天水城，我是去红云山庄找你的路上，恰好看见了他杀人，所以猜测他是回来报仇的。”

        莘晏并没有说真话，可他的表情非常自然，莘窈姑且信了他的话。

        “昨晚我就那么离开，会不会有麻烦？”她细细一想，又开始担心。

        “枫肃公子回来了，秦老爷此时定手忙脚乱，他顾不上你的。”少年安慰她道。

        “他会不会怀疑我是同谋？”

        “枫肃公子杀人，从不与人合谋，秦老爷最清楚不过。”少年笑得沉着。

        莘窈点点头，“此事我还得知会鸨姐儿一声，阿晏，陪我去趟悦音坊吧。

        傍晚时分，悦音坊刚好开门迎客，红灯笼高悬，入目一片花红柳绿，好不热闹。

        莘窈让莘晏在坊外等着，自己一人进去会老鸨。

        鸨儿显然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笑眯眯拉着莘窈的手，一口一个‘宝贝，心肝儿，摇钱树’，还问她昨晚怎么跳完舞也不回坊来，反而直接回了家。

        莘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道自己出来得晚了，见城门关闭就直接回村了。

        “来来来，这是你昨夜的报酬。”

        莘窈接过了沉甸甸的一袋赏金，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闷闷不乐地将荷包藏进衣袖里，转身就要走，却魂不守舍地绊在了椅子腿上，险些摔一跤。

        “哎哟，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莘窈忙道。

        老鸨见她脸色不对，立马意识到不好，她的笑脸消失了，“怎么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莘窈犹豫了片刻，还是附耳对鸨姐儿大致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没提到莘晏，只说自己吓得连夜一个人逃了回去。

        老鸨听得也是心惊肉跳，她摇着手上扇子道，“你近来怎么那么倒霉？要不要去庙里上柱香驱驱邪祟？”

        “上香若能保我小命我早就去了！”莘窈咬牙切齿道，“你说，秦家人会不会找我算账？”

        “找你算什么帐？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把人砍成两截？”

        “话虽这么说，但我多少掺和其中，会不会有麻烦？”

        “麻烦？我没敲他们一笔竹杠就不错了！他给咱们的都是些什么生意？两回了，没一回不出事的，害我差点儿没了你这棵摇钱树，他还有什么脸面来找你麻烦？”老鸨骂骂咧咧，一副不惧权贵的凌然模样。

        “反正近两月，我是不会再接生意了，我要回家去住。”莘窈顺口说了句，“我弟弟今早也回来了，他正在外头等我呢。”

        “啊？”老鸨瞪大了眼睛，“你弟弟回来了？”

        “是啊。”

        “真是活见鬼了！”老鸨大呼小叫起来，“我还当他死透了呢！”

        “你胡说什么！”莘窈顿时面红眉竖。

        “不过你弟弟回来了又怎样？他将来总要成家立业的，又不能孝敬你一辈子，你何必把他当心肝似的！”

        “这你管不着，反正我要回家了，秦家那边你自己看着办！”

        “行行行，我不拦你，你快去吧！”老鸨甩了甩帕子，又将粗腰一扭，“秦家那边我会写封信派人捎去，就说你接连两回遇险，脑袋受了刺激，重病回家休养了，顺便告诉那姓秦的，往后咱们可不接要命的生意！”

        “行，就这么办。”莘窈想了想，然后拍起老鸨马屁来，“总之有干娘出马，我还有什么好操心的？湄儿这条小命可全仰仗着您哩！”

        “啊……行了行了，马屁精！回去也别落下了一身技艺，两个月后，要是连舞都不会跳了，看我不打死你！”

        莘窈连连点头，心中安定了不少，于是起身离开了老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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