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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初定缥缈峰头云散


盛无崖没有带上巫行云牵来的天马,她这次下山还是打算回无量山剑湖谷底,带着追星不好下去。见她拒绝,巫行云也没有强求,只说:“那祝掌门一路顺风。”

        “什么时候您想回来了,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我总是在的。”那人又说道。

        “那我走了。”盛无崖笑了笑:“你重伤初愈,也早些回去休养吧。”说完,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走出很远后,盛无崖心中一动,蓦然回首,只见遥远的湖天线上,那点白影仍在。

        这次回大理,盛无崖在谷底一呆就是八年。八年里,她潜心武学,又抽空写了好几架子的笔记,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所知所学全部整理了出来。笔记的内容非常繁杂,有琴棋数画、医卜星象,也有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此外,还有许多见闻游记、武学参悟,各族民俗、神话传说等。

        明道二年,盛无崖三十一岁。这一年,大宋的刘太后驾崩,赵祯亲政。比盛无崖小一岁的党项雄主李元昊,在兴州广建宫城,营造殿宇,并将那里改为兴庆府,逐步为自己日后称帝建国做准备。她偶尔在外行走,听人说起灵州局势,发现李秋水两兄弟已经成了那个政权里极有权势的一支。李元昊固然雄才大略,但夏太妃野心勃勃,若不是李秋水对世俗权力不怎么感兴趣,灵州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与此同时,盛无崖的北冥神功也在这年练到了瓶颈,再怎么下功夫都不得寸进。她不死心在剑湖底反复尝试,始终无法冲破那层隔膜,索性放下武功,再次离开了生活多年的茶花谷底,到处漫游。这次远游,盛无崖没有再远离人烟,反而是哪里热闹往哪儿去。这一路上,她为了免去麻烦,还买了个帷笠戴。帷笠白纱及膝,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令旁人瞧不见半点真容。

        也是通过这次游历,盛无崖才晓得在大宋现在的市井小说里,最流行的题材就是天禧五年上元佳节的行刺事件。

        在文人笔记里,这件事的全貌还算被记录得一板一眼没有走样。但在普通百姓那里,她盛无崖已经直接成仙,夸张到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她的名字甚至还会在跟行刺事件毫不相关的世情小说里出场,或成为主角的正妻,或成为主角的小妾。且出场时不管再怎么高冷,后面都会拜服在男主身下,从而衍生出数万字的小黄文。

        盛无崖目瞪口呆,总算是直接体会到了明星们看自己同人文的感受。值得安慰的是,除了那些令广大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三俗文,她这个ip下也诞生了不少好作品,甚至还能跟妹子组cp。于是盛无崖一边游历一边搜罗自己的同人文,看得津津有味。

        除了文学作品,她名下还有不少周边。比如随身的宝剑啦,跟那天同一款式的衣服啦,都在州府里卖得挺好。她还专门去买过自己的画像,买前很期待,买来一看,不能说跟她本人有点像吧,只能说毫不相关。

        盛无崖觉得自己能大火,究其原因,还是当初上清宫的人太多了。从帝王将相到普通士卒,人人都目睹了那一剑,这么多人传来传去,传成如今的怪模样也不奇怪。唯一纳闷的就是,这件事过去得有十二年了吧?这ip还这么有生命力吗?

        走到淮南路舒州地界时,盛无崖偶遇了一帮来不及进城投宿只能在野外凑合一晚的旅人。那群人里地位最高的是个老丈,见盛无崖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便吩咐家里的女眷出面邀她一块赶路,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盛无崖想着此处临水近江林深河密,确实不大安全;再加上眼前的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随行的仆从也都是些普通人,便接受了他们的好心,加入了这支队伍。

        队伍里的老丈姓苏,是位刚刚致仕的县令。苏县令在外地当了一辈子的县官,如今老了,就想带着家中老小归乡。跟同时代的人比,苏老县令家里的人口很是单薄。虽一把年纪了,膝下也只有一个老来子,人品规矩却有些木讷死板。儿媳虽然聪敏,可一路上舟车劳顿,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

        于是这一路上抛头露面忙里忙外的活儿都落在了大孙女身上,那日来邀请盛无崖与他们同行的就是她。小姑娘芳龄十二,长得好看,办事也老到。盛无崖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与她混熟了,便问:“你叫什么?老家哪里啊?”

        小姑娘少年老成,一路上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被问到出身,也稍微破了点功,露出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傲娇:“母亲唤我大丫,我们家是河东路兖州仙源县的人。”

        盛无崖嘴上说着“久仰久仰”,心里则想着“难怪难怪”。仙源县原本叫曲阜,是孔圣人的老家。这地方“曲阜”叫得好好的,偏偏宋真宗在大中祥符五年下诏,说这里也是黄帝的故乡,既然黄帝都成仙了,那曲阜就改名叫仙源吧。

        大中祥符五年,就是盛无崖十岁时,和两位同门第一次下山游历的那一年。

        一行人走到舒州州府后,因苏大丫的母亲沉痼日重,苏家人便不再赶路,租了个院子到处延医请药给主母看病。看来看去,那位妇人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盛无崖便跟小姑娘提议:“要不让我去看看?”

        母亲病危,苏大丫别无选择,请示了祖父后便将盛无崖引去了后院。后院厢房,门窗紧闭,药气浑浊。老县令的独子守在房中,一张瘦脸上满是焦灼。盛无崖进来后先是打开了所有门窗通风散气,然后才坐到床边给病人号脉。

        小姑娘站在一边静候,看起来比他爹爹更有主心骨。

        半刻钟后,盛无崖提笔开药,然后将药方交给了苏大丫的父亲。那人低头一看,见方子里写的尽是些补气养血的寻常药材,不禁有些犹豫。盛无崖让他放心,对方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苏大丫不放心,跟出去打算另遣一个识字小厮陪着,免得父亲那里出岔子。

        盛无崖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取下帷笠,把昏迷的妇人托起来,按住后心运转内功,将北冥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没错,她治病向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北冥神功阴阳兼具,练成了能剧毒不侵,还能产生护体真气(注1)。盛无崖苦修到三十岁出头,对这门内功的运用纯熟得如臂指使。真气入体的那一瞬,她就已经“看清了”那位妇人体内的经脉和病灶,比核磁共振都好使。

        因为病人的经脉纤细脆弱,盛无崖也将真气拉成了丝,缓缓游走在对方的四肢百骸,将那人的各类旧痼一一拔去。当然,她也有寻常人能接受的疗法,就是比较费时费力。因不想小姑娘继续为此忧心,这才选了这个快捷的法子。

        运完功后,妇人的脸色明显变得红润起来。盛无崖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窗边,扒拉开那丛茂盛的美人蕉,看着里面的小姑娘问:“你们是何人?”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抱着头蹲在美人蕉里,战战兢兢地不敢与盛无崖对视。盛无崖又问了一遍,其中一个跟床上妇人五官略似的小姑娘抬起头,顶着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说:“我,我们来看妈妈……这,这是我表妹。”

        原来老县令还有个孙女啊,盛无崖想。许是关得太紧了,再加上她也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这才第一次见到。盛无崖从袖子里摸出两片缥缈峰特产的金叶子,递给两人充作见面礼,好笑道:“我很可怕吗?吓成这样?”

        “不,不可怕!”小姑娘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就算您是狐狸精,也是一只心善的狐狸精!”

        “……”

        盛无崖强忍住笑意,一本真经地叮嘱:“既然被你们发现了真身,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刚刚看到的也不要说出去,知道了吗?”

        美人蕉里两个唇红齿白的萝莉齐齐点头:“绝对不说出去!”

        老县令的独子回来后,他的妻子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苏家人高兴得不行,派出老爷子亲自出面道谢,奉上了一大推财物。盛无崖婉拒了谢礼,客气道:“小女子不过略尽绵力,怎当得老先生如此重礼?只是……”她话锋一转:“只是小女子也是仙源县人氏,这次归乡路途遥远,若老先生一家接下来还能捎带一程,小女子感激不尽。”

        苏老丈一听,心想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他儿子原本还在发愁怎么挽留这人接着调养媳妇儿的身体,哪知道对方竟和他们同路。

        既然同是仙源出身,免不了就要问问对方的父母名讳,家庭住址,说不定以前认识。盛无崖哪里去过曲阜,只能开始现编。好在她编得还成,没出什么纰漏。

        离开舒州后,众人过淮水,越沂河,一路太平。眼看兖州在望,偏偏在沂州碰到了一群当地官府久捕不成的悍匪,从两侧的山林里冲出来见人就砍。

        为了不惹人注目,盛无崖一路上连撄宁都用棉布裹起来了,从未暴露过身手。眼见如今瞒不下去了,便摘掉帷笠,右手中指一点,直接将一个正准备砍向苏家小厮的大汉点得原地起飞,沿途砸断了好多树干。

        盛无崖收回中指,心想出什么撄宁啊,六脉神剑它不好用吗?

        在她出手后,整个山路为之一静。悍匪们东西也不抢了,人也不砍了,齐齐将盛无崖围起来,打算围殴她这个最棘手的刺头。盛无崖只在第一招救人时用了一手中冲剑,接下来只用了寻常的擒拿法,眨眼间就将剩下的贼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对于那种持刀砍人的,盛无崖没留手,一招毙命。至于剩下的,她封了穴道,然后拜托苏家人取来绳子捆。

        整个苏家上至老县令下到小丫头,已经完全傻掉了。还是苏老丈的儿媳妇最先回神,指挥着仆从慌慌张张地收拾现场。

        老县令的儿媳姓张,闺名琥娘。在身体康复后就出来理事,将自己的大女儿换下去了。除了大女儿外,美人蕉里主动说话的那个小姑娘是她的二丫,另一个则是外甥女春丫。

        张琥娘指挥众人用马车将三个丫围在最中心交由女仆看着,不想让她们看见外面的尸首。偏偏二丫顽皮,挣脱女仆跳出来多看了一样,然后就晕过去了,折腾得几个大人再次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万事稍定,张琥娘就和丈夫扶着公公,匆匆来到盛无崖面前跪谢。

        盛无崖不肯担老人家的重礼,固辞不受。几番客套后,老县令支开晚辈,压低声音悄悄问:“您……您是不是九天玄母天尊?”

        好家伙,九天玄母天尊就是盛无崖在市井小说里被叫得最频繁的封号。她摇了摇头,果断否定道:“我不是。”

        “这……”苏老县令闻言,似乎不肯相信。他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便换了个问法:“那,您是不是天禧五年出现在上清宫的那位盛姑娘?”

        这次盛无崖点了点头。

        老县令睁大了眼睛,瞳孔地震。

        接下来的旅程,盛无崖仍和苏家人同行。但肉眼可见的,他们对盛无崖态度大变。这不是说对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而是太恭敬了,恭敬得过了头。

        当然,也有畏惧。

        只有二丫和春丫两个小不点,对她这只狐狸精充满了向往与好奇,经常避开母亲和大姐的管教,偷偷跑来和她说话。

        至于那群山贼,最后在盛无崖的建议下被扭送官府了。官府当然不信苏家的这群老弱妇孺能生擒悍匪,仔细盘问了前因后果。张琥娘想着高人从头到尾都带着帷笠,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看出身份,便一律推脱给了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处的游侠。

        至于游侠姓甚名谁又去哪儿了?张琥娘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

        老县令也终于想明白,盛无崖先前说的话都是唬人的了。她根本不是同乡,一路跟着同去仙源,十有八九是为了沿途庇护他们。老人家心中大动,喝了酒就跑来跟盛无崖说要报谢大恩,让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他们苏家人能办得到,万死不辞。

        盛无崖尴尬地笑了笑,非常不好意思道:“这个,倒还真有一事相求……”

        “您说!”老爷子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您家的大孙女,骨清神秀,聪慧机敏,您看……”盛无崖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把她舍给我做徒弟怎么样?”

        “就这?”老县令睁大了眼睛:“这哪是报恩,这分明又受了您的大恩啊!”说着,就把儿子媳妇儿以及大孙女叫来了,当场说明了盛无崖的意思。

        张琥娘盈盈一拜,郑重道:“您看上我们家大丫,那是她的福气和造化。我这个当娘的高兴都来都不急,只求您别嫌她愚笨。”

        眼看着大人们三言两语就要把事情定下,盛无崖急忙阻拦:“别急,还得问问大丫的意思。”

        她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认真问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无论是拳脚武功,还是医术算卜,但凡我会的,都会教给你。”

        苏大丫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这才抬起头,勇敢而艰难地答道:“医卜拳脚,毕竟非女子事也。”

        此言一出,张琥娘脸色大变。老县令也是措手不及,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旋风一样的炮弹从不远处冲出来,连不迭地喊道:“我愿意我愿意!”

        苏二丫在众人的诧异里滑跪到盛无崖面前,直接磕头:“仙女,您收了我吧!我也很好的!”

        小姑娘的顽皮勇敢一如既往,就像她当初拒绝了春丫躲进马车的提议,偷看了山贼的尸体一样。

        盛无崖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温和道:“你都跪了我,我不收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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