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冬01

国庆节假期结束当晚。

        洗完澡的程知敷着面膜坐到了电脑前。

        她打开一款旅游app，搜索本地周边有哪些好玩的景点。

        作为一名编剧，程知基本实现了时间自由。

        所以她每次旅游都会完美避开法定假期的人山人海。

        明天是节后第一个工作日，程知打算去沈城的周边走走，没准还能找到点新剧本的灵感。

        须臾，程知无意间发现了一篇游记。

        写这篇游记的作者去的是合潭寺。

        合潭寺程知倒是知道，就在沈城北边的山上。

        上学时她就听人说，去合潭寺不管求哪方面都很灵验，求姻缘尤其准。

        但不能贪心，只能求一个方面才会灵。

        那会儿正暗恋竹马陈周良的她听同学这样说，蠢蠢欲动地要去一趟合潭寺。

        她想到寺庙里暗戳戳地求佛祖神明，让陈周良也喜欢喜欢她。

        哪怕只有她喜欢他的千万分之一都行。

        可是，当她向陈周良提出来假期去合潭寺时，陈周良却笑她，说：“让我猜一猜，你去那里想求什么，你学习拔尖用不着求学业进步，更不可能浪费仅有的一次机会求平安健康，所以你喜欢上了谁？”

        被他猜中心思的程知当即绷着脸佯装镇定地否认：“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想去求平安健康！”

        陈周良吊儿郎当地“哦”了声，回她：“没意思，不去。要是你去求恋爱姻缘方面，我或许勉为其难陪你跑一趟。”

        就这样，去合潭寺的事不了了之。

        后来谁也没再提及。

        那年他们上高二，才十七岁。

        现在，程知二十七岁。

        十年过去了，她依然暗恋她从记事就认识的竹马，陈周良。

        程知盯着这篇游记怔了会儿，然后捞起手机，给陈周良发微信，问他：【这几天有空吗？要不要去趟合潭寺？】

        陈周良很快回复：【你要爬山去寺庙？有这时间在家躺着休息不香吗？】

        程知本来抱有一丝丝期待的心情骤然落空。

        哪怕他回一句他周六日才有空跟她一起去也好。

        可他没有。

        她抿抿唇，打字发送：【那我找别人吧。】

        陈周良这才回答她第一个问题：【我这几天真没空，排满了手术。】

        程知回了个“嗯”，然后说：【有时间就好好休息吧，陈大医生。】

        程知：【别累坏了。】

        陈周良：【反正累坏了也没人心疼。】

        程知盯着他发来的微信，轻咬下唇，然后伸出了试探的触角：【找个女朋友就有人心疼你了。】

        陈周良说：【你帮我找。】

        程知撇嘴回他：【我去哪儿帮你找，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片刻后，陈周良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程知点开，男人低沉带笑的嗓音瞬间霸道地钻进她的耳朵：“我不管啊，要是我30岁都还没女朋友，咱俩的约定就得兑现了，你不会很想实现那个约定，故意不帮我找女朋友吧？”

        程知：“……”

        陈周良嘴里提到的“约定”，是她大学毕业聚会那晚，她喝醉酒后跟他定下的一个约定。

        当时她趁自己醉酒，假装开玩笑对他说：“陈周良，如果到了30岁，你我都还单身未婚，我就嫁给你吧。”

        他当时笑望着她，漆黑的眸子亮堂堂的，像布满了繁星的晴朗夜空，爽快地应：“好啊。”

        程知叹了口气，回陈周良：【醒醒，给你找女朋友不是我的义务，别把罪名按我头上，仿佛你没女朋友都是我搞得似的。】

        她这句话发出去，陈周良没再回复。

        平常他俩聊天就这样，可能下一秒他就没动静了。

        程知早就习以为常。

        她把面膜揭下来，去卫生间将脸洗干净后抹了晚霜，这才重新坐回电脑前。

        然后程知用手机给闺蜜邱橙拨了微信电话。

        邱橙很快就接通，“知知？”

        程知问她：“橙子，明天一起去合潭寺吗？”

        邱橙是名模特，工作时间不固定，只要没拍摄任务就是自由的。

        所以程知才会打电话给她，问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我明天一整天都有拍摄工作，”邱橙很惋惜，“我还蛮想去合潭寺的。”

        程知笑着叹气：“那没办法了，看来我只能自己去……”

        话音未落，程知就看到手机界面上方弹出一条短信。

        内容是：“【浩常癌症协会】程知女士您好，您申请的帮助癌症病人的志愿者身份审核已通过，协会已经帮您安排了一名胃癌晚期的病人，请于10月10日上午九点钟到淮南东路浩常癌症协会1008室与您负责的病患见面。如时间上需要协调，请及时提前告知，方便帮您和病患另行安排时间见面。”

        “诶？通过了。”程知微微讶异。

        听筒对面的邱橙疑问：“什么通过了？你在玩游戏啊？”

        “不是，”程知解释：“我不是要写一个主角是癌症病人的剧本嘛，但是我对这方面了解少，有点无从下手，搜索资料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个癌症协会正在招募志愿者，我就在网上报名试了试，没想到真的通过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给癌症协会回了短信，告诉对方自己方便到场。

        “癌症协会？”邱橙问：“哪个癌症协会啊？”

        程知告诉她：“浩常癌症协会，林氏集团旗下的慈善机构吧算是。”

        “哎……”邱橙忽而笑起来，说：“那这是林冬序家里的啊。”

        “谁？”程知没经大脑思考，嘴巴很快地问出了口。

        问完又有点疑惑道：“林冬序？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邱橙语调含笑：“你忘啦？去年程哥生日那天，我、你，还有陈周良给程哥庆祝生日，吃饭的时候程哥接了通电话，陈周良当时告诉过你的呀，说给程哥打电话的人是程哥的大学舍友林冬序。”

        邱橙嘴里的程哥，是她老公，叫秋程。

        这俩人今年八月份领完证后去英国度了个蜜月，不过还没办婚礼。

        而邱橙和秋程，都是程知跟陈周良从高中就一起玩的多年好友。

        程知恍然大悟：“啊……我记起来了。”

        当时陈周良还说，正在国外念书的林冬序是个富家少爷有钱帅哥，估计留学回来就直接继承偌大的家业了。

        “小橙子，该睡觉了。”秋程说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程知连忙笑着说：“橙子你快去睡吧。”

        邱橙语调轻快带笑：“那我挂啦，改天有时间一起逛街。”

        “好。”程知应下。

        挂了电话，程知关掉当前网页窗口，转而搜索起和胃癌相关的信息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困倦的她打着哈欠将电脑关机，也上床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知被闹钟叫醒。

        她摸过手机，睡眼惺忪地查看微信，并没有陈周良给她发的未读消息。

        程知扔下手机，又发懒地躺了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下床去洗漱。

        等程知换好衣服开车出门时，已经八点半。

        她跟着导航一路往北行驶，车厢里播放着她最爱的那首粤语歌《最爱》。

        当周慧敏唱到“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这句时，程知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时间过晌午，程知才到合潭寺门口。

        一身紫色宽松运动服的她踏入寺内，白紫款运动鞋踩在地上，偶尔碾过几片凋零的枯叶。

        寺庙很大，程知第一次来，昨晚的游记她也没认真看，相当于攻略白做，所以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程知四处望了望，看到有个穿着长袍的光头和尚立在左侧偏殿旁的树下，正微抬着头看树上挂的写满愿望的红丝带。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透过枝叶繁茂的百年大树浇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细碎的光影。

        尽管剃了光头，但依然挡不住他的英俊。

        男人眉眼深邃，脸部线条极为流畅，修长的脖颈上一颗喉结格外性感。

        长袍更是衬得他身形挺拔颀长，落拓如松柏。

        程知盯着他看了几秒。

        她是第一次见这么帅的和尚。

        大家都说寸头是检验一个男人到底帅不帅的标准，程知却突然觉得，光头才是那道检验帅不帅的标准线。

        一个男人，如果剃了光头都让人挪不开眼，那他绝对是一个绝世帅哥。

        程知朝他走过去。

        她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来，语气虔诚地轻声唤：“大师……”

        谁知，她话都没说完，面前这个和尚就很消沉道：“我要死了别理我。”

        程知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她被他这句话砸的大脑一时宕机，懵到满脑子只剩一句话来来回回地响：“这个和尚好丧哦！”

        过了几秒，程知才反应过来。

        他刚说……他要死了？

        怪不得这么丧。

        既然对方不想被搭理，她就没打算再问他要去哪儿烧香祈福。

        程知正想走开，忽然听到旁边正在挂红丝带的老人感慨：“都步入深秋了，眼看漫长的冬天就要来了。”

        程知笑着回老人：“不管冬天多漫长，总能等到春天的。”

        老人笑着点头。

        可是还没走开的和尚却突然接了话。

        他丧里丧气地说：“有的人等不到了。”

        程知扭脸看向他，他依然在瞅挂在树上的红丝带，视线未曾挪动半分。

        程知想起他刚才说他要死了，便道：“那就不要等，现在就动身，去有春天的地方，还来得及。”

        林冬序沉寂的眸光微动。

        他慢慢收回目光，转头，将视线落到了这个女人身上。

        她长得很漂亮，杏眼、鹅蛋脸、樱桃唇，容貌不媚不俗，很清雅秀丽，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如同清汤寡水般无味。

        她的身上穿着宽松的浅紫色运动服，头上还带了一顶和衣服同色的棒球帽，看起来很随性。

        林冬序看过来时，程知也正望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林冬序被她眼睛里清亮的光芒灼了下。

        她的眼神坦然又沉静。

        林冬序很轻地眨了下眼，态度消极道：“去不去都没差别。”

        他刚说完，一阵秋风起。

        树叶沙沙作响，同时有几片泛黄的叶子缓缓飘落。

        不偏不倚的，有一片恰好落在他肩头。

        程知盯着他，也盯着那片落叶，无意识地轻蹙了下眉心。

        枯黄的、残败的落叶，和一个快要到尽头的生命。

        “有差别，”程知对他扬起浅笑，语气淡然却坚定：“会多拥有一个无尽的春天。”

        多拥有一个，无尽的春天。

        林冬序突然被她明朗的笑容晃了眼。

        同时也被她的话搅活了如一潭死水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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