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花梨认真地给白约的伤口洒药。

        君扶玉没说话，看着她低垂着眼，睫毛轻颤，长睫遮住她的眼眸，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在他注视她时，一眼没往他这儿看。

        君扶玉皱了皱眉。

        花梨给白约上完药，收好药瓶，提起剑，站起来，转身朝幻妖走去，如同没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仍旧一眼没看他。

        君扶玉垂在身前的手指微微蜷缩，莫名有点燥。

        白约吃过丹药，涂了药粉，起效非常快。

        他靠着树，看向少年盯着花梨，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忽然道：“君公子，谢谢你。”

        君扶玉目光从花梨身上移回来，看着白约，自然瞧见他眼里的真情实感，有点意外：“谢我？”

        白约想再往后靠点，不小心扯到脖子上的伤口，痛得嘶了声，半晌缓过来，小心摸了摸道道：“谢你给了我那把匕首。我知道，那不是寻常的武器，寻常的武器根本伤不到幻妖。杀幻妖这件事，我太想做了，盼了整整十五年。”

        君扶玉挑眉，饶有兴味道：“即使我伤了你？”

        “嗯。”白约无奈一笑，“虽然伤了，但确实有效不是么？只要有用，我不介意把自己当做筹码，何况不过这点伤。”

        他不知想到什么，抬眸望着无边夜色，神情温柔：“我实在太想她了，每一天都在想。可是就是这样想，不停去回忆，我也快忘了她的模样，我已经十五年没见过她了。”

        君扶玉没说话，神色有些冷淡。

        君扶玉这个人，本性冷漠和强势，他做这件事，恣心纵欲，与善良无关，在听见白约的述说，只觉得可笑和无趣。

        白约也不介意，侧头朝远处的花梨暼了眼，又看向君扶玉，神色多了两分认真：“但是君公子，你不该拿花梨姑娘做筹码。”

        君扶玉一顿，来了点兴趣，懒懒散散道：“你没听到么？她都不在意，也不生气，你怎么还替她委屈上了？”

        “即使她说不在意，可她也会记得，记得今日你没选择救她。毕竟这确实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白约坚持道：“小时莹莹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吵架，我当时谁也没帮，她都记了十年，念了我十年。有些事，小姑娘们记忆是很深刻的。”

        君扶玉还真听他说完了，轻挑眉，眉眼有风华少年的纯粹和不以为意，奇怪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白约笑叹：“花梨是个好姑娘，好女百家求。我是怕你后悔。”

        君扶玉掀了掀眼皮，嗤笑，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边笑一边摇头，懒洋洋地站起来。

        这时，幻妖那边的咒骂声突然停了。

        君扶玉用在白约身上的耐心彻底耗尽，慢条斯理朝花梨走过去。

        白约就知道他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不选她，下次她再遇见危险，就知道真的一点期待都不能有了。要是半分不在意，你怎么只看着她，走向她。”

        花梨持剑，黑白分明的杏眼微瞪，傻傻地往地上看。

        幻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面容被炸得模糊，身形也变了，变得瘦瘦小小的。

        这才是幻妖真实的模样，它本是非人之物。

        看来幻妖是真的脆皮，善于用幻境迷惑世人，体质较之一般妖物羸弱。

        白约那三刀，是真的把她伤得不清，是以连符纸也没挺过。

        花梨做好了恶战的准备，谁知道竟然没用上。

        ─

        既然幻妖已死，花梨赶会小屋查看师姐们的情况。

        在花梨进屋时，陈师姐刚好醒过来，右手捂头，迷茫地看着她：“师妹？”

        她锤了两下头，又用力晃了晃：“我这是怎么了？头好晕。”

        花梨掏出一张清凉符，吧唧一下贴在陈师姐脑门，在她边上坐下，把这几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说的过程中，其他人陆陆续续醒了，陈师姐心有余悸：“所以幻妖已经彻底解决了是么？”

        花梨点头，软乎乎笑了：“是啊。”

        陈师姐也笑了：“那就好，还好有你啊，要不我们真玩完了。”

        第二天，太阳从东边升起，刺目潋滟的阳光照耀大地，彻底驱散了黑暗，暖洋洋地落在身上。

        幻妖妖力消失，法阵失效，整个村落在明亮的阳光下，呈现出真实的、清晰的灰败。

        栅栏屋檐，积了厚厚的灰尘。

        花梨站在屋檐下，朝远处眺望，暼了一个身影在山道间行走，赫然是白约。

        花梨想了想，几个跳跃便落到他边上，笑盈盈道：“白大哥，你去哪？”

        白约停下脚步，看见花梨便笑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幻境中见到那口井。我想我大概知道，它在哪。”

        想到幻境中的姑娘，花梨犹豫问：“我也能去看看么？”

        “好。”白约点头，“一起吧。”

        花梨和白约并排在山道上走。

        这一路，白约打破了他给花梨安静沉稳的印象，走了一路，便给花梨讲了一路跟许莹的旧事。

        路过的风，冬日的雪，晴天的云，每一样好像都与她有关，每一样都在证明她活过。

        说到最后，白约忍不住自嘲道：“我以为自己忘了，没想到还能记得那么多。”

        花梨舔了舔唇，迟疑道：“我想如果许姑娘还或者，她也一定记得吧。”

        白约没说话，沉默了会，忽然指着远处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说道：“这是我们村的神树，听说移逾千年了。小时候，莹莹常来这儿玩，不过我没想过，她也许在哪儿。”

        花梨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那棵树便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似乎也就是幻境中那棵了。

        两人来到树下，花梨看到了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的井口。

        但是与村里不同，十五年的岁月，这口井竟然还挺干净，仿佛时间停驻在当年，孩童玩闹，情人低语，炊烟袅袅，饭香缭绕。

        半点不似村中的房屋早已积满了尘垢。

        花梨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棵树，在微风中，枝桠似乎轻轻晃了晃。

        白约自来到树下，整个人便沉寂了下来。

        他亲自下了井，不出所料，井下有一具白骨，白骨手中还攥着一个绣着竹枝的荷包。

        她没来得及送给他。

        现在到底在他手里，可十五年光阴，早就千疮百孔。

        白约将许莹带上来，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花梨没去打扰他了，跟陈师姐汇合。

        钱侯也醒了，不过他似乎伤得更重。

        大概是因为本就有伤，在幻境里过一轮，伤上加伤，晕在那儿，都没脑子跟花梨计较符纸的事。

        一行人停留一天，处理好村中的活死人，花梨一行人就准备离开了。

        陈师姐善良，花梨只透露了一点，她就十分同情白约，热情地邀请他：“这里已没人了，你要不要跟我们离开？我们把你带到小镇上，你可以重新生活。”

        白约摇头，微笑道：“不必，我还些事要处理，你们不必担心我。”

        陈师姐表示理解：“好吧。”

        花梨跟上陈师姐，走到一半，忍不住回首，白约独自站在屋檐下，风吹起他的长发，男人沉默而安静。

        她朝他摆了摆手，白约温和地笑了。

        见花梨一行人渐渐远去，白约回身走回屋中，掩上房门。

        房门遮挡住阳光，屋中便暗下来，白约从袋子拿出荷包，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彼时少女不过十七年岁，特别单纯，坐在他案桌旁，气鼓鼓地抱怨，揪着手帕泄愤：“只知道看书，都不理人。”

        白约从书里抬头，叹了口气，格外无奈：“是哪家姑娘，说想做官太太？”

        少女脸一红，很自然地流露出少女的娇羞，有点高兴，又抬起下巴，装作不在乎：“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白约便笑了。

        “不知道。”她立刻就反驳，瞪着大眼睛，故作凶狠，“你笑什么笑啊！”

        “没笑。”白约摇头，眼里分明还在笑了。

        把少女笑得没了脾气，还不敢看他，只红着脸，视线飘落地落在他腰间。

        “诶呀”一声。

        “荷包这么旧了，你怎么还带啊。”少女娇滴滴说。

        白约低头看。

        她双臂交叠，趴在桌上，脑袋也放在上面，笑眯眯道：“罢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做一个吧。你不许嫌丑！”

        阳光落在她头发，毛茸茸的。

        只是很可惜，她没来得及给他。

        只是很可惜，他拿到了，她却不在了。

        一行人从村里走出来，放出飞舟，上了飞舟，飞舟启动，飞快掠到半空。

        正要朝目的地驶去，陈师姐的惊叫声忽然传来：“那里是不是起火了！”

        她着急道：“好像是白约的屋子啊。”

        花梨望过去，浓烟滚滚，屋檐崩塌，屋子大半被无边的火焰笼罩。

        陈师姐持剑，就要飞回去救人：“白约会不会在里面啊，快下去救他！”

        花梨愣了一瞬，想到那双眼睛，想到他一路轻声诉说，眼底分明是深深的怀念和喜悦，却也何尝不是死寂和绝望。

        即使已经亲手报仇了，幻妖已经死了，可许莹永远不会回来了，支撑他东西碎了。

        白约没办法过没有许莹的生活。

        花梨拉住陈师姐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师姐，算了。”

        陈师姐诧异地回头。

        花梨慢慢眨了眨眼，艰涩地开口：“他早就想去陪许莹了。救不了。”

        陈师姐微怔，转头，愣愣地看着大火热烈燃烧，将整个房子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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