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泾渭分明

夜色如墨，庭院里粗使的丫鬟及杂役都让出去自便，只留了一两个守夜的人，冷冷清清。

        廊檐下挂着一排灯笼，蜡烛透着红色的浆纸，泛着暖橙色的光。廊间有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地走着。在这漆黑的夜里，丁点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走廊上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

        姜写意慌乱地看了房门一眼，从正门走是肯定来不及了。

        她扯着陆行的袖子往内室走去，刚才陆行翻进来窗这会正敞开着，随着晚风的吹动，“吱呀吱呀”地摆动着，姜写意着急地说道：“你赶快从这翻窗走。”

        陆行是个醉酒的人，行事随心，没有理智可言。心中还正因为姜写意的临时变卦生着气，哪里肯听话，哪里肯离去，他死死握着姜写意的手，不肯撒手。

        姜写意听着顾瑾衍的脚步声越发近了，已经快到房门前了，她压低声音道：“你先松手！”，她用力挣脱着陆行对她的桎梏。

        陆行喝醉了酒不是一般的执拗，姜写意头一次发觉陆行这么难搞。以往陆行清醒的时候，两人有了矛盾，最后往往没辙的都是陆行。

        如今真是天道好轮回。

        姜写意对现下这个情况有些头痛，看着陆行不依不饶的样子，知道这会越是逼得紧，陆行越叛逆。

        她只得先一边轻声劝说，一边环顾着四周，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先把人藏起来。等顾瑾衍一会进来，自己想办法打发走就行。

        姜写意环顾了一圈，只看见一个衣柜的大小勉强能藏人，陆行曲着身，应该可以藏下。

        但陆行一点也不配合，姜写意无奈，一只手背在身后，声音轻柔和缓，诱骗道：“陆行，你看那边是什么？长得好奇怪。”

        她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是诱骗纯情少男的坏人，准备趁其不备，像在中州那一次，把陆行砍晕，直接扔进柜子里。

        陆行听话地转过头，却在姜写意抬手的时候，猛然回头，冷冷盯着姜写意欲行不轨的手。

        姜写意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陆行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陆行问道：“你又想故伎重施吗？”

        他这一声，保不准外面不但能听见，还能听得一清二楚。姜写意赶紧捂着他的嘴。

        她留意着外面的声音，脚步声都已经到了房门口。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冷不丁地往前凑了凑，学着当初那人哄她的方法，如法炮制，在陆行侧脸落下一个吻，哄骗道：“我们玩躲猫猫好不好，你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

        陆行真的很好哄，只是一个吻，他便听话地藏进衣柜里。那柜子只比姜写意的头高一点，里面已经塞得半满，对于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将身子全部塞进去并不容易。

        衣柜门刚落上的瞬间，就见顾瑾衍已经穿过前厅来到卧房。

        顾瑾衍来到卧房的时候，见姜写意还未睡，有些诧异。随即，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柔意轻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温声说道：“怎么还未睡？若是困了，先睡无妨。”

        姜写意闻言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知道顾瑾衍怕是误会自己在等他，莫名有些心虚，回避着顾瑾衍的视线。

        顾瑾衍往床榻走来，姜写意也愈发坐立不安，心“砰砰”地跳着，注视着顾瑾衍的一举一动，生怕叫他瞧出端倪。

        顾瑾衍见姜写意心绪不宁，将手轻轻搭在姜写意的额头上，问道：“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本来只是简单的关心，姜写意却因为做贼心虚，脸一下子烧的通红了，像成熟的水蜜桃，姜写意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离得近了，姜写意闻着顾瑾衍身上那股雪香味淡了一点，更多的是皂角的味道，还是桂花味的皂角。

        姜写意问道：“你沐浴过了？”

        “太后拜佛诵经，章德宫的烟火味重了点，怕熏到你，便先去沐浴祛味。”

        顾瑾衍最喜欢的花是海棠，花香清清淡淡的，不似桂花那般浓香馥郁，姜写意刚想问顾瑾衍为何会用桂花味的皂角，余光看见衣柜处露着陆行巴掌大的一块衣角。

        姜写意顿时僵在原地，太阳穴嗡嗡直跳，糟了！

        顾瑾衍见姜写意惊慌失色，双眼瞪大地看着一个方向，他自然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姜写意赶忙抓住顾瑾衍的胳膊，不让顾瑾衍往后看。

        “怎么了？”

        姜写意说道：“就是乏了，想去汤池解乏。”

        “那我让人去准备。”

        姜写意拉着顾瑾衍不放手，咬着呀说道：“我一个人无聊，你陪我去吧。”

        姜写意一心想把顾瑾衍带出去，但这话到了陆行的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

        柜子里发出“砰砰”两声，诉说着心里的愤慨，姜写意反应迅速地拿手抵在下颚，假装咳嗽两声，掩饰着柜子发出的声响。她知道再待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她直接拉着顾瑾衍出了门。

        汤池建在东宫的西侧，名叫月下瑶台，步行过去约一炷香的时间。在这黑夜中，掌灯的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借着清冷的月光，可窥见路的另一侧是一片清湖，绿水浮柳。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沿着潭边延伸，蜿蜒曲折。

        姜写意心不在焉地走着，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甩开顾瑾衍回去。一个不小心，在鹅卵石铺的路面上一滑，整个身子向下倾斜，双手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到地上。

        幸好被顾瑾衍拦腰扶住，不至于太狼狈。

        姜写意道了声谢，扶着顾瑾衍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嗯？这是什么？姜写意捏着顾瑾衍的袖子，有一个硬邦邦的盒子。

        姜写意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从对方袖口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仔细看了看，也不知道装什么的，直接问道：“这是什么？”

        顾瑾衍眉心微微皱了皱，看着姜写意，眼眸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神色难辨，从姜写意的手中拿过那个锦盒，柔声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顾瑾衍握着那个盒子，随手一掷，“扑通”一声，将那盒子沉没在湖里。

        “啊？”

        就这么扔了？

        姜写意还未来得及多想，这时，有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声称有要事禀告。

        “东边的崇德殿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

        闻言，姜写意整个人像是迈入寒冬，手心出着粘稠湿冷的汗，眼神虚晃，脑子里充斥着纷乱的念头，崇德殿发现闯入的痕迹，婚房就布置在崇德殿，难道是陆行被发现了？！

        顾瑾衍神色平静地表示知道了，又对姜写意说道：“你先去汤池，我过去处理此事。”

        姜写意本能地抓住顾瑾衍，不想让他回去。

        可面对着顾瑾衍探究的眼神，姜写意只能不情愿地松了手。顾瑾衍不是傻子，她今天晚上行为诸多异常，若是再强行留下他，顾瑾衍必定会起疑心。

        崇德殿正门。

        东宫的侍卫携带着武器，驻守在殿外，等待着顾瑾衍的命令。

        负责东宫警卫的左卫率回禀道：“崇德殿所有的房间都搜了过来，除了殿下的婚房，没有殿下的准许，属下不敢妄动。”

        “如何发现的？”

        “属下惭愧，是殿下的暗卫发觉有贼人闯入，通知了属下。”

        顾瑾衍沉默了片刻，说道：“外人随意进去着实不妥，本宫自去探查。”

        “使不得！殿下您乃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试险。”

        顾瑾衍推看门说道“无妨，本宫自由分寸，若无我的命令，不得擅入。”

        顾瑾衍从容地坐在椅子上，朝着柜子的方向说道：“出来吧。”

        见柜子里毫无动静，顾瑾衍也不着急，拿出两只瓷杯，独自斟满酒，淡淡地说道：“不必藏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便知道你在。”

        柜门缓缓被推开，陆行弯着腰费劲地从柜子里钻出来。

        那柜子对于陆行是又窄又闷，他出了一身的汗，陆行的鬓角黏糊地贴在额头上，面色疲倦，一身狼狈。

        “殿下既然刚才就发觉，为何不直接揭示？”

        “因为我不想让她难做。”

        陆行的脸色骤变，这句话的另一意思就是他让姜写意难做了。

        陆行下意识地想辩驳，却不得不顾忌着对方的身份，现在顾瑾衍是姜写意的夫君，而自己只不过，他有些无力地说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她。”

        顾瑾衍没有多言，摆着手示意陆行坐下，说道：“陆大人既然来了，便喝杯喜酒再走吧。”

        陆行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陆行知道顾瑾衍这是什么意思，喝了这杯喜酒，当做是来贺喜的人。从此之后他是臣，而姜写意是君主的妻，泾渭分明。

        他又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嘴唇蠕动着，他本不该说这话的，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若不是你把她抢走的！她嫁的人就是我。”

        那语气即是怨愤，又是悲恸。

        顾瑾衍摇了摇头，似是惋惜，风轻云淡道：“陆大人还太过年轻，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他如同解惑授学的先生一般，坦言着事实。“且不论今日若是被人发现，她会遭受到何种非论，就单说一样——陆家。”

        “先前你的父亲就表明过不愿接受这桩婚事，你只是一味的忤逆他的意思，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姜写意若是真的嫁入陆府，她会过得好吗？”

        字字诛心。

        陆行苦笑一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

        外面的侍卫等了半天，不见太子出来，心里没个谱，但因为有令不得擅动，也不敢进屋，只得干巴巴地等着。

        终于，顾瑾衍推门出来，解释道：“是个老朋友来喝杯喜酒而已，不必大惊小怪，也不用将今夜的事告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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