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破镜不重圆

次日。

        朝日缓缓东升，镶在半空中。天蒙蒙亮，阳光还未照射到这片院子里，薄雾弥漫，空气潮湿而清冷。

        几个仆役拿着大笤帚，清扫着地面，竹制品与地面摩擦产生的“洒洒”声。

        晨间微凉，花树婆娑，洁白的墙壁像是一张空白的画卷，以晨曦为墨，树影为笔，斑驳的光影随着太阳的升高，不断变化着。

        整个院子虽有人走动，却无人言语，机械地动作着，显得有些阴郁冷清。

        忽有一角杏色衣裙出现，宛如一道明亮的曙光，众人抬头望去，原来是吉祥姑娘。

        只见吉祥端着铜色盥盆，盆边上搭着一张脸帕，往屋里走来，脚步轻缓地踏上台阶，进了屋子。

        在外间睡着守夜的小丫鬟听见声，就赶紧爬了起来，整理好衣饰，轻轻喊了声：“吉祥姐姐。”

        吉祥吩咐道：“我去叫太子洗漱，你去备好茶水，再叫人给厨房说一声备好早饭。”

        那丫鬟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吉祥又叫住她，低声问道：“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那丫鬟摇了摇头，“好着呢，姐姐不必担心。”

        吉祥进来时，顾瑾衍便已醒了，他动了动身子，左边的胳膊迟钝地传来酸麻感，他微微侧头，望着怀中的人。

        姜写意脑袋紧紧靠着顾瑾衍的肩膀，脸颊晕着淡淡的粉红，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顾瑾衍慢慢地将胳膊抽了出来，披衣下了床。盥洗毕，换了衣物，去前院用餐。

        又过了片时，姜写意才悠悠转醒，睡眼朦胧，还未睁眼，便喊着口渴。

        如意听见动静，拉开帷帘，一道进来两个小丫鬟，一个拿着漱盂，一个端着茶盏，姜写意漱碗口，喝了一盏茶，犹觉不解渴，又喝了一盏。

        先去了暖阁沐浴洗漱后，如意挑出一件撒花洋绉琵琶襟上衣，暗花细丝褶段裙，与姜写意换上，坐在梳妆桌前。

        如意先拿着梳篦从上至下，将姜写意的长发轻轻梳顺，想着一会是梳个盘恒髻还是高椎髻。

        姜写意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流苏簪，指尖拨动着流苏就像是在拨动琴弦，想着一会怎么应对顾瑾衍新娶的女子。

        回过神感受到如意动作停了，她疑惑地抬眸，瞥见镜中突兀出现的人，那人穿着一件石青色暗纹交襟直裰，腰间绑着一根玄色师蛮纹大带，挂着一块玉佩和一包香囊。

        姜写意转过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瑾衍笑而不答，走到姜写意身后，从桌上拿起一支眉笔，蘸着研好的黛料，一手抬着姜写意的下颌，一手握着眉笔轻轻描绘着。

        目光随着笔锋点点转动着，他拿的好像不是眉笔，而是凿子，描绘的也不是细眉，而是绝世宝玉，手下的每一笔都是研精覃思后才落的笔。

        他极为认真地沿着她的眉骨弧度一点点临摹过，终停在眉尾梢。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1】

        吉祥端着早饭进屋，看见顾瑾衍在为姜写意描眉，没有打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圆桌上。

        如意见吉祥来了，将人拉到屏风后，小声嘀咕着：“她们这应该是和好了吧？”

        翠屏金屈曲，窥看镜中人。

        吉祥不语，两人的心结皆未解，何谈和好。不过是将裂痕视而不见，一旦遇到丁点碰撞，就会“哗啦啦”地碎一地。

        破镜不重圆。

        侧妃入府第二日，须拜见主母。

        故前厅着人打扫，收拾茶器，将下面摆着的十六张交椅擦拭干净，府内上下皆忙忙碌碌。

        顾瑾衍因公事去了朝堂，不大管这些，也不曾放在心上。姜写意自从嫁进来看了两日账本就将东西还给孙管家了。

        故而这偌大的太子府，只有一个孙管家和一个姜裴氏派来协助姜写意管家的张嬷嬷管着，勉强在正午前拾掇好。

        厅上设着两把金丝楠木高背大椅作为主座，顾瑾衍去了宫里，姜写意一人落座于右边。

        地下摆着两排八张玫瑰木交椅，左右各坐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姜写意左手边第一位坐着的是她的好友陈妍玉，如今是太子嫔。第二位是骠骑将军之女——徐惠，如今是徐良娣。

        右侧第一位便是陆葭，如今的太子侧妃。第二位是户部尚书之女——冯真真，与徐惠一样，是良娣。

        姜写意端坐着身子，敛去平日脸上常带的笑意，眼神冷冷淡淡的，目光移过来时，倒叫人心里发憷。

        众人福身行礼后，姜写意说了几句客套话，下面的人附和了几句。最后各赏赐了东西，便让她们回去了。

        如意见众人踏出房门，就迫不及待蹲在姜写意身边，替她捏着肩，“小姐装得真像，刚才那副姿态差点将我唬住了。”

        姜写意松了气，整个人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绷，脊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摊开搭在扶手上。瞟了如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连你这个小笨蛋都能看出来，她们又岂会看不出来？”

        如意听出姜写意的挖苦，手下用着劲，表达自己的不高兴。

        姜写意细皮嫩肉的，经不住她着一番用力折腾，疼得哎呀呀地叫着。

        屋子里没外人，姜写意放开了手脚，绕着桌椅，声称要捉到如意好好教训一顿。

        “如意自小跟着小姐，小姐突然变了性子，如意自能发觉端倪，可外面那些人又不知道。”，吉祥打着圆场。

        三人又说说笑笑了一会，起身叫着外面的丫鬟随着姜写意往云澹轩走去。

        出门左转，走过抄手游廊，进入后院。踩在鹅卵石铺成羊肠子一般的甬道上，园内佳木葱郁，百花灿烂，假山怪石，自成一方风景。

        走到一处分叉口，往右是回云澹轩的路，往左是去其他院子的路。沿途有一方水池，里面长着莲花，上面盖着一间凉亭，名曰垂莲亭，去年姜写意搬进来时，命人打造的。

        待今年天暖了，又放了几十只锦鲤，只因今日日丽风清，来了兴致，往垂莲亭去了。

        “长得就不像正经人家，倒像是花楼的狐媚子。昨夜若是别家，怎么说都要给几分薄面子，她可倒好，霸占着太子。”

        姜写意脚步一顿，往说话声的方向看去，前方正巧有一座黄石假山，挡着视线，姜写意躲在假山后，微弯着身子，探出头，窥视着前方。

        前方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位蓝衣女子往亭子走去。

        今早来的四位中，只有一人穿着蓝色。

        说话的人是陆葭身边的一个老婆子，声音并不小，生怕路过的人听不见，喋喋不休。陆葭好像低头说了两声，那婆子才止了声。

        没过一会，又说道：“小姐您心善，为她说话，可她那样跋扈的人，眼比天高，怎么会记得小姐您的好……”

        听了半响，如意忍不住冲了出去，站到人群前，双手展开，如大鹰展翅，拦在陆葭等人的前面。

        那个刁奴回头没看见其他人，以为就她一人，上前就要扒拉她，喊道：“这是太子侧妃，你算什么东西来挡主子的路？你家主子就是这么管下人的吗？以下犯上，不懂规矩……”

        “本宫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教训。”

        姜写意从假山后缓步来到陆行身后，陆葭等人闻声转了过来。

        陆葭穿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淡绿色长裙，盘着坠马髻，斜插着淡蓝色绢花，点缀着几只金钗。

        小鹿般的眼睛水汪汪，葡萄般滚圆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欠身行了礼，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怯意，这副模样当真是惹人怜爱。

        姜写意伸手扶起这娇弱美人，“大家以后都是姐妹，何必如此客气？你性子温和，身边养着这些刁婆，不好管教，姐姐我自不能放任不管。”，

        她指着那位刁婆子说道：“这位刚才不是说本宫不会管教下人，不知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先礼后兵，恩威并施。

        陆葭面色一变，急忙道：“这位是臣妾母亲送来的周嬷嬷，是我纵容，让她失礼了。若言语冒犯了娘娘，臣妾回去会好好教训，望娘娘不要与一个婆子斤斤计较。”

        当初姜写意是不受宠的空壳皇后，而陆葭是掌六宫管理职权的贵妃，她照样敢教训陆葭的人，更何况现在？

        姜写意微微抬了下手，示意着吉祥。

        吉祥明了，叫来几个家仆，指着周嬷嬷，吩咐道：“拉下去，打十大板。”

        周嬷嬷是跟在陆夫人身边的老人，平日仗着自己的辈分，在陆家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如今说要打她十大板，她怎能束手就擒，双手挥动着，不让人近身。

        姜裴氏身边也有这么个老东西，仗着是陪嫁丫鬟，又是老人，摆着架头。姜写意念在自己母亲的份上，才忍着她，没有处置。

        可这周嬷嬷是陆家的贵人，既不是顾家的，又不是她姜家的，她顾忌个屁！

        “给我打。”姜写意语调平平淡淡，却没人敢不听。

        这个乳母身形壮硕，果真是在陆府是养尊处优的人，这内院的家仆都没她伙食好。

        那几个家丁又忌惮着她是太子侧妃的人，不敢使粗力。不然这件事过了，太子侧妃秋后算账，倒霉的就是他们。一时间，就是三四个人还耐不得她如何。

        姜写意冷笑一声，自然看清他们没有使力，心中盘算着是敲打一下？还是直接换一批人来。

        又使了个眼神给如意。

        如意过去，往周氏背上一踹，周氏不妨，诶呀呀叫着，后面的人赶忙上前拿绳子将她捆好。

        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下滚动着，像是一只胖蚕，周嬷嬷口中不停地叫嚷着，姜写意嫌吵，“堵上他的嘴。”

        周氏见势不好，忙喊道：“小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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