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玲珑冷水花

这几天歆瑶都没有睡好,那场燃烧在沈城的大火,如同炙烤着她的心底,让她焦灼不堪。
当夏冬青带着南岭药园的精锐,通过琅琊国内那条鲜为人知的捷径到达大楚北境之时,引起了祁山营哨的警觉。
那一小队营哨守军,凭着运气活了下来,他们在发现琅琊国内这队不明的队伍踏雪而来时,第一时间点燃了烽火传讯大营。
吴将军看着眼前的欢呼的将士,他当即下达了军令,接收了全部粮车,并立刻派人向北大营方向,沿途救援掉队的兵士。
很多年以后,吴将军才知道,这次史无前例的救援,是由一个女子策划组织,因为她,琅琊国才有人为粮队拓开了一条生命的补给线。
远在帝京的歆瑶在收到救援成功的消息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她睡的并不安稳,今夜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可是,事与愿违,有人突然造访。
战樱芫踏着月色,来到了歆瑶的房门外,柔碧将她引了进来。
“芫姨！”歆瑶拉住战樱芫的手,亲切的说道。
战樱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瘦了这么多？”
歆瑶心中一暖,亲自给战樱芫倒了一杯香茶,半是撒娇的说道:“还不是想你想的！”
战樱芫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又岂会不想多来看你,可是你知道,咱们的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这些年陛下虽然表面上不再提战族圣地的事,但据我所知,陛下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
歆瑶默然的点点头,她的身世,一直是个未解之谜。说到底,即使是自己的母亲,也是多方推测而认定,至于自己的父亲,她不得而知。
母亲曾经在宫中为妃,难道自己的父亲,是那个自己一直在抗争的人吗？
我是谁？我可以是谁？
想到这歆瑶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战樱芫明白她的心事,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无意中看到了战族信使的徽记！”
“什么？战族信使的徽记？”歆瑶一惊。
“不错,从那个记号表面的意思,是约人相见。”战樱芫有些不确定的说。
“芫姨,你看出了什么问题么？”
“这个徽记虽然我确认无虞,但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灭族后这个记号也早已失效,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战樱芫说出了心中所想。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呢,如果我们视之不理,岂不是错失一个与族人联络的机会？”歆瑶隐隐也觉得此时出现这个信号,过于蹊跷,但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寻找族人的机会。
战樱芫点点头,这点也正是她所担心的,所以今夜才来找歆瑶商量此事。
“见面约在什么时候？”
“本月十五晚间,西集明月桥。”
“好,还有几天时间,你多留意些,是否还有其他的动向,十四的时候,你派人来苏记,就说浩儿吃坏了肚子,请大夫过府诊病。到时我们再商议如何赴约的事情。”
“好。”
“还有一件事,芫姨,我母亲曾在宫中为妃,她这件事情有谁知道的最清楚？”歆瑶起伏的内心如海浪退潮一般的渐渐平静了。
“皇后,如果说最清楚,便只有皇后了。”战樱芫肯定的说道,“曾有传言,皇后当年与你母亲在宫中颇为交好,但真实的情况,我那时还太小,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皇后？”歆瑶凝神默默念道。
看来,自己要尽快进宫见一见那位一国之母了。
是夜,歆瑶点燃的一段熏香悄悄燃尽,世间的生生灭灭,灿如花开,凋如花谢,何时才能看穿这无常的世界？
悠然一声叹,歆瑶放下了纱帘,静静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歆瑶带上了祛除疤痕的药膏,来到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在客厅接见了歆瑶。
“在下拜见镇国公,这是给贵人的药,请您笑纳。”歆瑶笑容淡淡,举止神情大方得体,一派大家风范。
这个年轻人了不得！
当日从刑部大堂回府,镇国公便已心生赞叹。
能让那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在他受难时主动相帮,这份人情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担当的。
他早已修书给皇后,言明此人一定要结交,万万不可得罪。
此刻镇国公亲自走到下首,扶起了歆瑶的手腕,拉着他走向了上位。
“小兄弟,快快请坐！”镇国公松开了歆瑶的手腕,歆瑶一边挤出一抹笑容,一边在心里暗叫:“老国公,您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吧！”
不动声色的将手腕缩在了袖子中,歆瑶开口说道:“此药是在下根据贵人的伤情,特意调配的药膏,只是初次使用,需在下为贵人将腐肉剔除,故而尚需在下见一见贵人。”
镇国公忙忙点头,他很明白,歆瑶为何不说“皇后”而说“贵人”这两个字,这份谨慎于人于己都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镇国公,这些时日在府中查出了几名暗桩,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清理干净？
“我来安排,今晚请姚大夫做好准备,到时老夫亲自送阁下入宫。”镇国公看着歆瑶,怎么看怎么顺眼。
歆瑶看目的已经达到,便识趣的离开了镇国公府。
刚刚走出了不远,柔碧轻声对歆瑶说道:“姑娘,后边有尾巴！”
歆瑶用手轻轻挑起车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说道:“什么时候跟上的？”
“出了镇国公府,便跟上了。”
“如此,我们去绕上一绕！”歆瑶轻轻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今日好像有个什么药集,我们去看看吧。
”
每月的十二,在南集都会有一个固定的区域,由各地进京的药材商人展卖自己的药材。其中也有不少深山采药人,将自己挖到的宝贝带到此处售卖。
当然,既然是集市,鱼目混珠之事自然屡见不鲜,但也有人全凭一双慧眼,淘得药中宝物。
是以每月的这个时间,歆瑶都会来转上一转,虽然从来没有出手买些什么,但也乐得看看新鲜。
今日她和柔碧下了马车,让车夫等在一旁,主仆二人闲庭信步,一路看着两边的地摊,同时也留意着身后的尾巴。
邵芷蓝今日也闲来无事,她想着近日师父提起还缺一味颇为珍惜的药材炼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南集。
老远的,她就看到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当她走近才看到,是一个深山的采药人在兜售他手中的药材。
在他的身前,有几株瘦小的药株,药材上沾满了泥土,甚至看不出药材本来的颜色。
“一千两？就这几株破草,你要一千两？”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阴阳怪气的问道。
采药人皱着眉,只看了那位公子一眼说道:“公子,这几株草药虽然不起眼,但是却是我在深山一个断崖下所采,这几株草药旁边就是一个蛇窝,里面都是手臂粗的花纹大蟒,我为了采这几株药,在蛇窝边守了七天,最后还被大蟒追咬,摔断了腿,九死一生才采回了这几株草药！”
他这一番话,引起了歆瑶的注意,她拨开人群,挤到了采药人的地摊前。
采药人见人越围越多,又说道:“我虽摔断了腿,却意外的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此生我再也无法进山采药了,这草药虽然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的药效,但既然有猛兽守护,便一定是不俗的奇药！”
此话一出,引起了哄堂大笑,“我当是什么呢？我在虎窝边上拔上一棵草,是不是也可以卖个千八百两银子啊？”
采药人囧红了脸,他喃喃的说道:“公子您不买,也不要打趣在下了,我相信识货的是大有人在的。”
歆瑶听着众人的话,很随意的捡起了那其中的一株草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采药人一看有人在辨药,立刻殷切的说道:“公子,您看看,合意的话,八百两也可以。”
“这药你放置多久了？”歆瑶问道。
本欲离去的邵芷蓝听到了这个声音,立刻停住了脚步,她向人群中看去,果然是他！
冤家路窄！
她三步两步挤到了人前,看到歆瑶有意购买此药,立刻说道:“八百两,我买了。”
此话一出,歆瑶一愣,她抬眼看去,立时对上了邵芷蓝充满敌意的眸子。
来了个搅场子的！
采药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结结巴巴的说:“八,八百两,成交！”
歆瑶说道:“慢着,”转而转向邵芷蓝,“姑娘当真要花八百两买下此药么？”
邵芷蓝轻蔑的一笑,说道:“我乃是代表邵家医馆买了此药,怎么,公子觉得有何不可么？”
邵家医馆几个字一出口,周围的看客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帝京,谁不知道邵家医馆？
歆瑶浅笑着摇摇头,“如此便恭祝姑娘得此药材了,不过作为同道中人,我提醒你一句,这药,用时可要慎之又慎！”
邵芷蓝冷笑一声,对采药人傲然的说道:“你与我去邵家医馆,与你交付银两。”
采药人慌忙要收拾地摊,歆瑶拦住了他,说道:“反正你也来一次,这些地黄卖给我吧！”歆瑶指着另外一堆药材说道。
“好,好,这……就收你八两银子好了。”采药人觉得有些愧对歆瑶,毕竟他是第一个问价的人。
“我这有十两银子,你也不用找了,将这棵药当作添头给我算了。”歆瑶指着在地铺的一边一棵枯瘦的草药说道。
众人的目光向那棵草药看去,只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五蕴草”,即便是卖相最好的五蕴草,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当来做添头,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采药人急着跟邵芷蓝去交兑现银,将那棵药草和大黄一同放在一只药篓里,递到了歆瑶的手中。
歆瑶接过药篓,示意柔碧拿了十两银子交予采药人,才掏出怀中的丝帕,将那枚枯瘦的草药慎之又慎的包了起来,又将那篓大黄还给了采药人。
“公子你这是何意？”采药人费解的问道。
“我本意属这枚草药,但恐又有人搅局,不得不如此行事。”
“此草,乃是旷世奇有的玲珑冷水花,乃是解毒的奇药。你明日来我苏记,我为你治腿,保你可以继续入山采药！怎么样,这个买卖不亏吧！”歆瑶笑吟吟的说道。
采药人一愣,能够治好他的断腿,这就如同给了他一个生路,立刻点头称谢。
邵芷蓝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买来的那几株药材,喃喃的说:“那这是什么药？”
歆瑶说道:“此草有毒,若是以毒攻毒之用,尚可入药,但以姑娘的医术,在下还是奉劝一句,人命关天不能当作儿戏！”
邵芷蓝脑中轰地一声,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手抚住心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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