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边塞事

盛阳秋面容粗狂，周身洋溢着和煦的气息，让人无故觉得亲切。

        “多谢将军关心，致之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了脍不厌精，初次吃到烹制简单的饭食，说完全能接受那显然是假话。他不想说谎，尤其是对一个愿意关心自己饮食的人。在侯府中，信远侯是不可能将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在其他宴饮场合，所有人也只认得他是四公子莫致之。

        曲意逢迎和真情流露，终究是不一样的。

        “如今我们与邱林部休战，日子倒还安稳，吃的东西也都算好的。”

        莫致之面上平静，心中却起微澜。

        只是些最粗糙不过的食物，竟已经是好的，可以想见曾经这里的日子有多艰辛。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饮食这种微末小事，根本不足以挂齿。

        他来此，是笃定要有一番事业，而非安于享受。

        “属下听闻，邱林部王庭发生内乱，老邱林王被弟弟杀害，他的儿子邱林灼延南下避难，怀晋将军护了他周全才得以重回邱林部，邱林灼延清除叛党后继成父位，就此与中原罢兵修好。”

        盛阳秋眼中闪现出几分赞许之意，正襟危坐的少年尚有几分稚嫩，谈吐间可见他对局势了然于心。若是他能挨得住边塞风霜，假以时日前途大有可为。

        边塞之苦并非仅仅限于缺衣少穿，而是心路磨砺之处。相信以莫致之的机敏，不必他多言对方也是知晓的。

        “四公子所言不错，不过本将有一言要问。”

        莫致之拱拱手，眉眼谦恭，“将军请讲。”

        盛阳秋抚须沉吟，深远的目光落在莫致之处，“如四公子所言，中原对邱林部有再造之恩。依你之见，新的邱林王是否会臣服中原？”

        莫致之思忖稍许，话语肯定道：“依属下看，恐怕这只是邱林灼延的缓兵之计。”

        盛阳秋抚须的手颤了颤，近来几位参军知事皆言，此番邱林灼延借助中原之力继位，又有罢兵修好的诚意，邱林部于中原而言，自此也就算不上威胁。但从交战多年的情形看，他绝不认为事情如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莫致之年纪轻轻，又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不仅对时局有准确认知，更说出要害关键，比在这里经营多年的很多人都要强出一倍不止啊。

        “既如此，四公子不妨说说看。”盛阳秋面上稍显肃然，神情中透出几分赏识之意。

        莫致之神情不变，朗声道：“邱林部在塞外最为得势，曾侵扰我朝多年，又兼并了许多塞外族众，狼子野心丝毫不掩。邱林灼延能够平息部族叛乱并夺去王位继承父业，说明并非甘居人下之辈。现今他只是根基不稳，因此才暂时收敛了利爪，一待羽翼丰满必将成为我们的威胁。”

        老邱林王趁新帝登基之时南下，可见其预谋已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被野心吞噬的老邱林王终究被野心所毁，他用杀戮换来的部族兼并也再次因杀戮分崩离析。

        盛阳秋捻须不语，目光清亮。

        莫致之微一蹙眉，肩膀紧绷，拱手道：“属下才疏学浅，斗胆多言，还请将军恕罪。”

        盛阳秋朗声大笑，他许久没遇见过能与自己说上几句话的人了，倒是畅快。疏朗旷达的性情让他在朝中难以与很多人共处，这才在怀晋离开边关后接任了无人愿意出任的守军将领一职。

        “四公子眼光独到，又能精准分析利弊，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盛阳秋大加赞赏。

        莫致之闻言，不觉松了眉间褶痕。

        他年纪尚轻，在盛阳秋这样的老将面前分析局势，是有班门弄斧之嫌的。只是到底少年心性，话一出口，便不能完全收住。如今见盛阳秋并未有任何责备之意，反而加以赞叹，这是莫致之完全没有想到的。

        从小到大，不管他多么出色，信远侯从未说过任何称赞之语。而与信远侯年纪相仿、关心他饮食起居的盛阳秋，让莫致之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关怀是什么样子。

        “将军谬赞，属下不过随口几句。”莫致之眼眸中染上点点欣喜，依然保持着笔直的坐姿，拱手道：“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盛阳秋微诧，“四公子但说无妨。”

        “将军既已同意属下与众将士同习兵戈，属下便与众将士无异，还请将军直接称呼属下姓名。”莫致之正色道。

        他是信远侯府的四公子不假，但这里是边塞，是凭借军功一论高低的地方，而非身份。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被别人误认为是无能之辈，他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众人的尊重。

        短暂的沉默，少年面色不改。

        盛阳秋心底升腾起与赞许不同的另一番感慨，眸光肃穆，“明日演武场上有比试，本将要看看致之的身手是和传言中的一般，还只是浪得虚名？”

        试炼便是机会，莫致之神情自若，“属下愿意一试。”

        “好！”盛阳秋粗粝的面孔上弥散着爽朗的笑，可若是细看，便能从中品出点玩笑的意味。

        莫致之怔了怔，信远侯是从来不开玩笑的……

        “哈哈哈哈，”盛阳秋被莫致之小儿般的模样逗笑了，起身欲离，“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

        莫致之跟着站了起来，相送至门口。

        盛阳秋收敛了笑意，郑重地拍了拍莫致之的肩膀，“致之啊，既有大志，必当有一番作为才行。”

        有志无才会落得平庸浅薄、碌碌终生，有才无志虽有几分可用，也不过浑浑噩噩。莫致之才志兼备是极为难得的。

        “将军教诲，致之铭记在心。”莫致之拱手拜谢。

        盛阳秋的身影逐渐溶于夜色，莫致之回身到营帐内，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烛光跳动，照亮少年坚毅的侧脸。一切都显得自然亲切，这让他始料未及。一切又都超乎心意，是他期望已久的明朗和直率。

        许久，莫致之浅浅笑了。

        北风呼啸，一夜雪白。

        早起洗漱后用过简单的早饭，莫致之来到演武场。此刻时候尚早，演武场空空落落，踏着“嘎吱嘎吱”的积雪声，少年见将士们正在准备比武的事宜，欲前往相助。

        “四公子，让他们动手便是。”莫名出言阻止。

        粗劣的活计，何须四公子亲自出手。

        “这里的寒冬，一直站着不动会很冷的。”莫致之悠悠开口，玩笑中透着几分调侃。

        莫名错愕片刻，还想劝慰几句，莫致之已经大步走了。看着不远处与众将士一同搬用重物的四公子，莫名眼神复杂，犹疑顿生。

        太阳跃出云层，镶嵌亮亮的金边，在这漫天风雪中像是要随时都会被淹没，狂风卷起旗帜，猎猎作响。

        一切准备就绪，盛阳秋来到主位坐定，他环视四周，满意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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