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一夜无眠的宋长青早早起来，提着两个水桶就出了门，村里只有一口公用水井，每家每户需要用水就自行去打。

        宋长青来到井边，往水桶上绑上绳子，扔进了进去，水桶沉进水里，瞬间被灌满，宋长青用力把满了的水桶给拉上来。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村妇，挑着个扁担，在这个年代，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个口号不是白喊的，挑水下地，砍柴洗衣，样样精通，这不，一大早就出来挑水了。

        一个稍胖的村妇看见井边的宋长青，开口道：“长青，那么早就来挑水啊。”

        宋长青手里动作不停，闻言回道：“嗯，李婶，今天起得早就过来了。”

        李大娘朝宋长青挤眉弄眼，小声说道：“昨晚拿回去的衣服合适吗？”

        那身衣裙陈娇娇穿上就像一个书卷气息浓郁的女大学生，宋长青不由道：“合适，谢谢李婶了。”

        李大娘笑的一脸深意：“合适就好，那可是我照着城里最流行的款式做的，打算过几天给我那去读大学的知青儿媳寄去，幸好啊，你来早一步，否则就寄出去了。”

        不怪李大娘八卦，昨天晚上宋长青突然找上门，把她吓了一跳，一来就问她家有没有新衣服，她家是拥有缝纫机最早的一批人，几年前就开始偷偷接点小单，替村里人做几件衣服，由于手艺不错，许多村民习惯找她做衣服，尽管前几年做这些属于投机倒把的行为，不过村里人都心照不宣，没人去举报她。

        李大娘从宋长青口中得知是买给一个年轻姑娘，她一般会准备几件成衣，拿出几件提前做好的衣服给他看，他一件没看上，倒是看上了她放在一旁的一套衬衫半裙，不得不赞叹一句他的眼光好。

        原本那套衣裙是她儿媳央求她做的，宋长青开出的价格挺高，想着还有时间再做一套，她也就卖给了宋长青。

        宋长青打完自家的水，又顺手替李大娘她们打满，才说：“那李婶，我就先回去了。”

        跟着李大娘一起的王大娘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听得云里雾里的，看宋长青离开才敢问李大娘：“这宋长青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在说啥衣服啊？”

        李大娘笑呵呵道：“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长青啊，昨晚突然来买了一套衣裙，说不定家里藏着个小媳妇……”

        李大娘压根就没想着放低嗓门，没走多远的宋长青自然听到了这句话，手里的水桶差点拿不稳，脚底生风，快步往家走。

        陈娇娇醒来后，浑身肌肉酸痛，昨晚她睡着睡着，滚到了床的最里边去，她艰难的爬起来，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睡不够的原因，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怏怏的。

        她迷迷糊糊的挪到床边，脚踩绣花鞋站起身，原本还一团浆糊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脚底传来微微刺痛，还能忍受，比昨天需要人到处抱着走要好得多。

        她慢吞吞的踱步到门边，打开门，就看见宋长青在往水缸里倒水，提起水桶的时候，露出的小臂肌肉随着用力绷紧，一条条血管蜿蜒盘曲在手臂上，力量感十足。

        宋长青倒完水后，注意到了站在门口娇滴滴的美人，陈娇娇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及腰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头顶立起许多俏皮的小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让陈娇娇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

        脸上还带着几道竹席压出来的痕迹，把一无所知的陈娇娇显得格外娇憨。

        宋长青突然想到刚刚李婶开玩笑说的话：“说不定啊，这长青家里藏着个小媳妇，不想让我们发现哩！”

        站在他房间门口，那双含情眼俏生生的看着他，脸上是刚睡醒的潮红，这可不就是小媳妇吗？宋长青耳根微红，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

        宋长青道：“起来了，脚好点了吗？”

        陈娇娇点点头，“脚没那么疼了，药粉挺有用的。”

        陈娇娇抬脚跨过门槛，一时没站稳，脚底踩着的绣花鞋差点飞出去，赶紧扶着门框。

        宋长青看她差点摔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问：“想去哪？要不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宋长青弯腰就想抱起陈娇娇，被她抬手拒绝了：“不用了，总是要习惯的，等下我就走了，到时一样得自己来。”

        陈娇娇一步一步走到水缸旁洗漱，宋长青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离开他的世界，他却无能为力，手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厨房的饭桌上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看着寡淡，吃着无味，宋长青也想让陈娇娇吃顿好的，奈何他的做饭天赋还没有被挖掘出来，而且没有食材，这年头生活虽然好过了一点，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肉的，家里母鸡下的几颗鸡蛋，成了一家里唯一的荤菜，宋长青想买也没有人愿意卖。

        沉默的两人用完早饭。

        拖着绣花鞋走路有点别扭，陈娇娇问：“有没有针线？”

        她想把破洞的绣花鞋缝一下，如果有时间，她甚至想给自己做一套衣服，身上这套一看就不是她们京城的衣服款式。

        宋长青从父母房间找出针线给她，陈娇娇穿针引线的手法灵活，针尖对着鞋尖破洞刺下，一拉一扯，来来回回，不一会儿，破洞就被修补好了。

        不过陈娇娇的绣花鞋颜色正红，而宋母留下的针线中只有暗红一种红色系，远远看着，发现不了修补痕迹，仔细看就能看出鞋上是两种不同的红色。

        陈娇娇不太满意，不过没得选择，就这样将就穿着吧。

        她把绣花鞋穿好，脚上裹了几层纱布，穿进去有点顶脚，特别是脚趾，被压迫的难受，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很稳当。

        陈娇娇问：“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宋长青整理陈娇娇用完的针线，低头掩盖住他眼里的失落。

        陈娇娇提着收拾好她的嫁衣，跟着宋长青出了门。

        宋长青带着陈娇娇去村口等拖拉机，他走的特别慢，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陈娇娇受伤的脚，一方面是希望时间久一点。

        不过再怎么慢，路就那么长，他们很快就到了村口。

        拖拉机刚好“轰轰”的朝他们开来，停在他们面前，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和留下一股难闻的汽油味。

        陈娇娇看着眼前巨大的拖拉机悠悠停在她面前，脚下后退了一步，惊恐的瞪大双眼。

        张叔坐在驾驶座上问：“你们也要去镇上吗？”

        这话宋长青还真回答不了，他也忘记问陈娇娇家在哪了，陈娇娇表现的太过急切要离开，每当这样他就不想问。

        他看向陈娇娇：“你家在哪？”却被她扯了扯袖子，拉到一边，离拖拉机有些距离。

        张丽萍在车停下的时候，就认出了宋长青，是昨天她看上的军人，她坐在车上整理自己的麻花辫，以最好的状态等着他上来，然后跟他打招呼，结果看见他被一个女人给拉走了。

        宋长青身形高大，刚好把陈娇娇给挡住了，所以张丽萍才没看见她，等看见了，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不远处的空地上。

        陈娇娇抓着宋长青的手臂，一字一句的说：“宋长青，告诉我，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京城的地方。”

        “没有。”京城只存在历史当中，许多城市前身都称为京城。

        她早该想到了不是吗？掉落悬崖后，所见的不同，那些在宋家的小物件，她还能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但这拖拉机却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所以问出了这个问题，果然……

        所以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她是永远都回不了家了吗？

        尖锐的指甲陷进宋长青的肉里，他感受到陈娇娇波动的情绪：“怎么了？”

        陈娇娇被宋长青的低沉的声音拉回思绪，她赶紧放开掐着宋长青的手，看见他手臂上一个个指甲印，皮都被她扣破了，血丝冒了出来，陈娇娇眼泪啪嗒掉，喃喃道：“对不起，宋长青，对不起……”

        宋长青看见她哭了，手忙脚乱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替她擦眼泪，这太亲密了，他只能低声安慰：“我皮糙肉厚，根本不疼，别哭了好不好？”

        张叔看拖拉机时间不早了，他还要赶着去镇上送东西，就往宋长青他们方向喊了一声：“长青，准备出发了，还上车吗？”

        宋长青还没回答，陈娇娇就摇了摇头：“不坐了。”

        宋长青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明明她都那么难过了，他却可耻的有点高兴。

        他放轻声音对陈娇娇说：“那我去和张叔说一声好不好？”

        陈娇娇点头了，他才敢离开，走过去和张叔说：“张叔不好意思，你先出发吧，刚刚我们临时决定不去镇上了。”

        拖拉机轰轰的开走了，留下一道白白的尾气，坐在拖拉机后面的张丽萍好像看到宋长青捧起那个女人的脸，正待细看，拖拉机已经走远，两道人影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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