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当年重重

原本情绪雀跃难耐的赵仪听着杨福康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你说皇后有所转变，只是因为经历生死？杨福康，朕知道这些话让你难以接受，可是你也是亲眼所见，皇后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想要杀了朕；一个人纵然经历生死之事，性格跟往日不同，也不会反差到这般地步；难道你忘了，她谢芳菲有多喜欢朕？如果现在的皇后是谢芳菲，断然不会对朕做出那种事。”

        杨福康硬着头皮死谏，“可是，慈觉大师的话未免也太玄乎了，皇上可以当成个希望，又怎能当真？皇上，难道您就不怕有个万一吗？万一是慈觉大师想要用那段话来宽慰你呢？万一，现在的皇后依然是谢皇后呢？……老奴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已然是罪该万死，可是皇上啊，三年了，整整过去三年了，您也该醒醒了，该振作起来了；如果沈姑娘还活着，她也不愿意看见你活的这般痛苦啊。”

        “闭嘴！朕要你闭嘴！”赵仪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连忙用手去扶着窗栏，看向跪在地上的杨福康，“朕就不该将这些话说给你听，你除了给朕泼冷水，还会做什么？是朕的灿灿回来了，是她回来了，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皇上！……”

        “滚出去！”赵仪目眦欲裂，怒视着杨福康，“朕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在外面跪着，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起来。”

        杨福康勾着头，用力的攥紧膝上的锦服，跟着叩拜道：“老奴谢皇上恩典！”

        瞅着杨福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直到一步一挪的走出殿外，赵仪高大的身躯才轰然倒地，倾斜的身躯贴着身后冰凉的墙面，一双手臂更是用力的抱着自己的头，像是要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全部都从自己的脑子里拔出来才好。

        而就在这纠结的情绪之中，赵仪的回忆也飘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他终于靠着自己的本事，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了那象征着至尊权势的帝座；面对着曾经站在他对立面与他为敌的朝中诸臣，他按照他们所犯之错的大小，给了他们责罚；一时之间，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当今新君是个面冷心冷的主子，有关于他冷漠薄情的名声也在这个时候传开。

        可是，无人知晓的是，他虽责罚了不少朝臣，唯独对沈家始终下不了手，更要命的是沈家人的手中握有重兵；辅佐他登基的亲信多次上书，要求他收回这沈家的兵权，可是他却不断犹豫，多次想出托词来推脱。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同沈灿灿同窗的时候，她用那样骄傲的神情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十万沈家军是沈家祖上用无数儿郎的鲜血与性命换来的荣耀，只要沈家一日不倒，沈家军就一日不能在他们手中散了。

        他是读过赵家太祖打天下简史的人，清楚的知道沈灿灿口中的‘荣耀’指的是什么。

        当年太祖皇帝自北地发家，面对以天下百姓为刍狗先秦皇族，心中愤慨不忍，高举义气，发下宏愿，定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那时，北地刺史沈臣感慨太祖大义，毅然辞官，不仅献出家中银钱粮食，更是带着族中弟子一起跟随太祖反了先秦。

        太祖虽是天命所归，但这反秦之路走的也是十分艰难，多次身先士卒、征战沙场，亦有无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际，而每每在此时，守护在他身边为他当下刀枪剑戟的人都是沈臣；沈臣对太祖来说，堪比左膀右臂的异性兄弟，更是可以交托性命的至交之人。

        后来太祖登上大宝，欲给沈臣封侯拜相，却都被沈臣耿直拒绝；而沈臣从太祖口中所求也不过是一句承诺，他希望大周的后代君主都能够永远牢记太祖发下的宏愿，天下一统，百姓安居；只要天下百姓安，他沈家便是已收到天子大恩。

        太祖感慨与沈臣的大义，于是专门给沈家下达了一道圣旨。令沈家可独自掌握十万兵权，这十万大军堪比沈家私军，永远为沈家子嗣所用；如此恩旨，堪比开天辟地头一遭，亦能看出当年沈臣在太祖心中的份量。

        事实上，沈家人也是将一腔忠骨深埋骨血之辈，就算是传到沈灿灿的兄长沈梁这一代，都是对大周忠心耿耿；十万铁骑，不屈不挠的征战在云州战场上，为大周始终都守好这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如果不是后来沈梁遭小人暗算惨死，沈灿灿也不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混世小魔王扛起整个家族的责任，与他误会重重，直至分道扬镳，身披铠甲，离开了京城。

        他与沈灿灿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他用了计谋让沈灿灿答应去云州平叛，只要沈家军再立战功，他就能找到理由特赦沈家；这样的话，他不仅能够替她保住沈家人的荣耀，也能替她保下沈家军。

        那晚，口中的女儿红馥郁香醇，他看着坐在空地上的她虽眉眼疲惫，可那双眼睛却是依旧明亮如初，他知道，虽他们之间有误会，但是在她答应下自己要求的那一刻，她已选择试着重新再接纳他了。

        那时的他，面对着触手可及的她，心中对未来勾画了无限的憧憬，而被勾画出来的每一幅画面里，都有她的身影、她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个面对心爱之人手足无措的大男孩儿，仰慕心动的望着她，不断地向老天祈求着她的平安，渴望着她能够得胜早日回来；这样的话，他就能有机会向她解释清楚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误会重重，也能够向她开口，告诉她他心悦她已久，千山暮雪、岁月绵长，从此以后他都只想牵着她的手一起幸福的度过。

        可是，最终他在政渊殿中等来的是她自刎的战报，是她尸骨无存的下场；那一刻，天地昏暗，他只觉自己已下黄泉，追随她而去。

        杨福康说的没错，如果那时慈觉大师未及时出现，就不会有现在还活着的赵仪。

        那句‘还有未尽的缘分’之言，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也像是一句诅咒将他牢牢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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