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话说万千千自打见到何云归之后，心情就十分复杂。

        她没想到会在庞晓亮的办公室里再度碰到何云归，更没想到会在那么难堪的处境之下与之相见。

        何云归俯身替自己捡报告的那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万千千不是没有看到何云归当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还能怎么样呢？除了离开。

        虽然万千千觉得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是一切不能重来，她就算再难堪，也不能当下徒手扒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顺便封印个千百万年。

        万千千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勇气，就这样因为何云归的忽然出现而被打断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何云归都看见了，自己难得拼凑了三年的自尊再一次在他面前摔得支离破碎。

        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感想才是对的，她累了。

        从三年前逃离a大的那一天开始，她几乎每一天都很疲惫，她一直努力试着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但最终，无论怎样的努力看上去好像都没什么用。

        在何云归出现的那一刻，那些刻意被丢在原地的过往还是朝她涌了过来，带着旧日的阴霾与重重迷雾，她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眼睁睁僵立在原地，等着时间的海浪再度将其淹没至顶，无声冻结……

        那种溺水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变成了一条快要窒息的鱼，孤魂一样游荡在无垠的海域里，日复一日，不知何往。

        万千千木着脑子出了庞晓亮的办公室，连自己都没注意是怎么来到的洗手间。

        老实说，这种压抑的写字楼里能让人真正透口气的地方并不多，更何况万千千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再规矩不过的乖学生，在争取创造自由空间方面，实在是缺乏勇气跟魄力，所以除了洗手间，她还真没别的什么更好的去处。

        万千千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心累，或许是本以为整理好的过去又再度涌了回来。

        万千千看着镜子里的水从自己脸上一点点滑落到下颌，她觉得自己有点眼花，竟然分不清那究竟是水，还是眼泪。

        何田田看到万千千从庞晓亮办公室里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跟了过去，推开洗手间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万千千听到洗手间门响，立即低下头，掩饰性的打开水龙头，然而，还是被眼尖的何田田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何田田什么也没说，默默抽出几张纸巾递到万千千面前。

        万千千这才发现来人是谁，咽下哽咽，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先把脸擦擦吧。”

        何田田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朋友，忍不住心疼，摸出一支口红递给她，“给，涂上一点，显得精神。”

        万千千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何田田不依，挡在她面前，“乖，头低下来一点，你个子高，我怕我手抖，那样画上去就不好看了。”

        说着，拧开口红就要给她上妆。

        万千千知道何田田的性格，伸手挡了她一下，但也同时把口红接了过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也好。”何田田从善如流。

        万千千对着镜子涂上了一点，随即动作又停住了，因为觉得眼下那两团乌青实在抢眼，如果光涂口红、不补粉底的话，好像显得有点奇怪。

        她扭脸去看何田田，“田田，我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跟我客气什么？什么忙，你就说呗！”

        万千千请她帮自己把放在办公室里的化妆品取来，自己要补补妆。

        何田田痛快的答应下来，转身走了。

        万千千望着何田田离开的背影出了会神，而后继续对着镜子补唇妆。

        她忽然想到一个从网上看来的笑话——影视剧里通常都是这样的，当女主开始认真化妆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变身了！

        万千千微微牵动一点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出一个比较自然的弧度，然而很快的，她就放弃了。

        自然，正是她此时此刻最大的反义词。

        她最自然真实的面目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破碎不堪，此时唯有画出一张崭新的面皮，才能勉强与旧日锦书声闻相对，既然注定怎样都是桃僵李逝、春风难续，那又何必背山逆水、一意强求？

        万千千顶着崭新的画皮往回走，打算把庞晓亮的事情彻底了结了，哪知刚要走出通道就瞥见电梯口附近的马总，她怕何云归也在，立即想也不想的往后退，身旁的何田田也没留神，两人正好撞在了一起。

        “诶呦！”何田田也有点意外。

        “不好意思！”万千千连忙道歉。

        “没事。”何田田忍不住有点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脚好像扭到了一下。”

        万千千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得随口乱编一个。

        “严重吗？我看看？”

        何田田信以为真，说着就要俯身去看。

        “啊，不用了，我真没事！”

        万千千立即拉住了何田田，“过会就好了，给我点时间缓缓就行。”

        “哦，那我扶着你吧。”

        何田田半点也没怀疑，万千千只得做戏做全套，手搭在何田田肩上，耳朵留意着电梯那边的动静，直到估摸着差不多够了，这才松开何田田，假意动了动脚踝。

        “嗯，好像已经好了，谢谢你，田田，那我们走吧。”

        “真没事了？”何田田忽然觉得万千千今天客气的有些奇怪。

        “那你慢点走。”

        “好，我跟在你后面。”

        万千千故意落后何田田一段距离，谨慎的打量了一下周遭，这才放下心往回走。

        相比回去之后要面临的种种，万千千最不想遭遇的唯有何云归一人而已。

        只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两人一先一后走到办公区。

        万千千比何田田慢了半步，还未踏入门内，就听到里面传来庞晓亮的声音。

        “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集团新派任的公司副总经理兼产品部部长何云归，何总，大家欢迎！”

        室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万千千闻言晴空霹雳，脚步也不由钉在了地上。

        什么？！

        何云归是新来的副总而且还兼任产品部部长？！

        万千千彻底傻眼了。

        她原以为何云归来庞晓亮办公室只是偶然的商业拜访，刚刚见面虽然难堪，却也不至于影响太大，只要不再见面，一切总会过去的，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何云归竟然直接在公司任职了？！而且还直接分管自己所在的部门？！

        万千千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里好像有一万只鞭炮在同时燃放，噼里啪啦，乌烟瘴气，至于何云归在庞晓亮之后说了些什么，大家又为什么欢呼，万千千实在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了。

        她脑子掉线了，得重启。

        何田田这会没在万千千身边，她早几步进了办公区，听到庞晓亮的介绍，心里也挺纳闷的。

        心说，何云归？谁啊？这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啊！是本科时期那个风云学长吗？

        不能吧？这么巧吗？重名？

        何田田想着想着顿时心生好奇，赶紧加快脚步往里面走。

        可惜“何总”背对着入口，她根本看不到正脸，并且碍于他跟庞晓亮两个领导正在讲话，何田田也不方便直接穿过去影响了人家，就只能凭借其背影与印象里的相互比对，以便印证心中的猜想。

        虽说何田田跟万千千以前也是同一个寝室的，但她俩毕竟是大四那年寝室变动之后才住到一起的。

        而何云归与万千千之间的渊源，显然要追溯到大四之前。

        即便现在回想起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何田田有很多地方都还是懵懵懂懂的。

        一开始，“何云归”三个字对于何田田而言，单纯就只是一个校草学长的名字而已——人长得好看，课业优秀，各种奖项拿到手软，能力也出众，好像还在好几个社团里担任着重要的职务，传闻喜欢他的女生有很多，其中一个最有名的，就是万千千同样风云的表姐——柳吉吉。

        在万千千出现之前，柳吉吉一直是a大公认的校花，跟何云归两人明珠美玉、交相辉映，巧的是两人还是同班同学，关系一直很要好。

        当然了，这些信息一开始何田田并不知道，她也是后来从各种渠道、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寝室另外一名室友——从大一开始就一直跟自己住在一起的许少宏——宏少，谐音也叫“红烧”——那里一点一点听到的。

        这里顺带多提一句，许少宏家里生意做得不错，典型的富二代，毕业之后闭着眼睛回去继承家业都不愁吃穿的那种，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喜欢磕cp，天上地下，百无禁忌。

        有段时间，许少宏粉上了何云归，在她的脑补之下，何云归简直成了百搭之神，几乎可以跟任何人配成一对，年龄不限，性别就更不限。

        所以，像什么何云归有很多绯闻女友甚至是绯闻男友啊这些，何田田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许少宏自己脑补出来的。

        何田田对何云归的认知，基本上就是在这样一种混乱的背景之下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说到何云归跟万千千之间的关系嘛，让何田田印象深刻的有这么一件事。

        大四上学期的平安夜，天气特别冷，有好多同学都冻感冒了，万千千也中了招，那时候她正在准备出国留学，因为身体不舒服，一整天都没去教室上自习。

        何田田那会也在备考b大的研究生，平时忙得很，这天因为要跟异地恋的男朋友王炳智视频，不方便在教室里，这才提前赶回了寝室，意外遇着了何云归。

        何云归彼时正在女生宿舍楼的大厅里跟宿管阿姨说话。

        “哪个寝室？534吗？”

        阿姨拿着座机话筒，拨出电话号码前正在跟何云归最后确认，一抬眼，刚好看到路过的何田田，赶忙叫住了她。

        “诶，那个小姑娘，你等一下！你是534寝室的吧？”

        “是啊！”

        何田田点点头，“怎么了，阿姨，有事吗？”

        宿管阿姨用手一指站在窗口另外一边的何云归。

        “这个小伙子要送药给他女朋友，你帮忙带一下吧。”

        女朋友？

        何田田懵了。

        “谁啊？你确定是我们寝室的吗？”

        何田田当时心说：这都住了快半个学期了，我怎么不知道室友里面谁的男朋友是大名鼎鼎的校草学长呢？会不会是搞错了？

        顺便一提，何云归被保送本校研究生，这会正在a大读研二。

        何田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何云归当时的反应还挺前后矛盾的，先是对宿管解释了一句：“不是，你误会了，阿姨，我……”

        而后又戛然而止，不急着否认了，转而对何田田道：“那同学就麻烦你了，帮我把药带给万千千就可以了，顺便，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何田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你的名字是这么写吗？”

        “是。”

        “很高兴认识你，田田，那药就拜托你了，另外……”

        何云归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一个包装很好看的平安果递到何田田面前。

        “这个送给你，平安夜快乐。谢谢你，我那就先走了，再见。”

        “哦，那谢谢学长，再见！”

        何田田回了寝室，把药带给万千千，顺便调侃了几句当时的情况。

        万千千听完之后，沉默的看了一会被何田田放在桌子上的何云归刚刚送给后者的平安果，这才开了口：“他应该是替我表姐送的吧。我表姐知道我生病了，她有事脱不开身，可能就麻烦他跑一趟吧。”

        何田田听万千千这么一说，忽然又有点好奇万千千的表姐跟何云归又是什么关系，怎么随随便便就能使唤得动。

        但何田田毕竟是个有分寸的人，她跟万千千虽然同住一个寝室，相交的时间却不长，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八卦彼此私事的程度。

        所以直到现在，何田田也没搞清楚这三者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扑朔迷离的关系。

        何田田跟万千千她们不是同一个专业的，大四住在一起之前，对她们院系的八卦了解的并不多，充其量也就是听听何云归曾经的迷妹、很快就爬墙了的许少宏偶尔回忆起往昔的时候提到过那么几句。

        这四年里，何田田一边忙着异地恋，一边忙着学习跟做兼职，鲜少有多余的精力为他人分神，因而经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吃瓜吃的并不完整也不热心，不知错过了许多精彩的内幕。

        与半知半解的何田田恰恰相反的人是乔儒儒。

        乔儒儒跟万千千从大一入学起就一直是同一个院系、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寝室；

        虽然研究生期间短暂的分开了三年左右，但毕业之后，两人还是阴差阳错的进了同一家公司（这一点倒是跟何田田一模一样），甚至还合租了一间公寓重新成为了室友。

        真要说起对何云归的了解，整间公司里，除了万千千，恐怕就只有乔儒儒了解的最多。

        何田田也是大四合并寝室之后好久才知道，原来大一入学的时候，何云归就是万千千乔儒儒她们班的代理班主任。

        那个时候何云归应该上大三。

        所谓代理班主任，乃是a大一个特别的传统，专门针对刚入学的大一新生，也就是在辅导员之外，额外多安排一名高年级的学长或者学姐担任生活导师，负责指点新生们的日常事项，诸如选课表啊，报社团啊，勤工俭学啊，各种比赛跟文艺汇演啊等等等等，一句话总结，就是多个贴心的哥哥或者姐姐帮着新生们更快更好的适应大学生活。

        其实关于这个title，怎么称呼的都有。

        不光有像万千千她们这种叫“代理班主任”的，何田田她们院也有，直接就叫“班主任”，其他院也有干脆就叫“班长”或者是“班头”的。

        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叫“班主任”或者“代理班主任”的多一些，因为一般入学之后，很快就会选出新一任的班长，所以为了避免名称上的混乱，大部分人还是习惯选择前者这种称谓。

        一开始是这样称呼，等慢慢的大家相处久了比较熟悉了之后，其实还是会直接叫回“学长”或者“学姐”。

        “班主任”这个称呼其实某种意义上，只是新生从高中到大学心理上逐渐发生转变的一种过渡性的产物罢了。

        只不过，比较巧的是，何田田知道何云归是万千千她们班代理班主任的时候，刚好何田田自己班的“班主任”正在跟其中某位同学谈恋爱，那段时间许少宏不知道脑补了多少小剧场，也一度重新拾回了对何云归这个墙头的热情。

        虽然许少宏每每用这个问题骚扰万千千跟乔儒儒的时候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但是并不妨碍热衷磕cp的许少宏自由发挥。

        天知道她那段时间创造了多少奇怪的脚本，也正因为如此，何田田才会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何云归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我知道临时邀请可能会有点匆忙，希望时间上不会太打扰到大家，晚上我们部门一起吃个饭，希望可以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好好认识一下。”

        “当然了，如果已经有其他安排，时间上有冲突的话，也不必勉强，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可以慢慢认识，不用急在一时，所以也请大家不要有什么压力。”

        “之后可能需要统计一下今天晚上出席的人数，也好提早做些安排，如果方便的话，庞总，您比较熟悉，可以帮个忙吗？”

        “当然可以，何总哪里的话，实在是太客气了。”

        “那就多谢了。”

        “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不打扰大家工作了，很高兴可以跟各位一起共事，未来的日子，我们一起加油，晚上见！”

        “晚上见！”

        “谢谢何总！”

        “何总再见！”

        何云归人还没走远，年轻的同事们就迫不及待的窃窃私语起来。

        “哇，新老大超nice！”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老大，而且人也超帅，啊啊啊，我死了！”

        “叫什么老大，人家不只是部长好吗？还是公司副总，老大职位就叫低了，有没有点常识？”

        “你有常识？你最有常识行了吧！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管得着吗你？新老大这么年轻，叫‘欧巴’都没问题！”

        “哕！恶心死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单身？”

        “什么？他不是单身吗？可他手上没有婚戒啊！”

        “咦，你在想什么呢！没有婚戒就一定是单身吗？”

        “我不管，你不要扼杀我的美梦！”

        “嘻，只是美梦吗？是关于春天的美梦吧？”

        “就你嘴贱，干嘛非要说出来！”

        ……

        片刻前，何云归就发现人群当中并没有自己想见的那个身影，他特意多停留了一会，为的就是希望多争取点时间最好能够见到她。

        可惜，直至何云归宣布完晚上的安排，万千千也还是没有露面。

        没办法，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何云归只好带着遗憾先行离开。

        正要走出办公区，何云归意外发现了一位旧相识。

        “何田田？”何云归很快认出了她，“你也在产品部？”

        何云归有些惊讶，之前倒是不清楚这个，他只知道万千千人在这里。

        何云归先开了口，何田田这才恍然。

        “还真的是你啊，学长，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来我们公司……哦，对，忘记了，不好意思，现在应该叫何总才对，何总好，好久不见啊，风采更胜从前！”

        “生分了，田田，别拿我开玩笑了，还是叫学长吧，听起来舒服。”

        何云归莞尔，“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气色也很不错。”

        “托学长的福，但是工作之内还是得叫何总，公私有别，名正言顺。”

        何云归被何田田逗笑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田田的口才是越发长进了。对了，怎么不见千千？”

        “对哦，刚刚还在这里……去哪了？”

        何田田往身后张望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万千千已不在自己身边。

        “方便换个地方聊两句吗？”何云归留意到附近有很多好奇的耳朵。

        “好啊。”何田田会意。

        两人往外走出一段距离，到了人少更方便交谈的角落。

        又是一番寒暄之后，何云归这才问出了心中那个疑惑。

        “千千跟庞总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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