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卷轴中的画面化作实质，如烟雾一般吞没那只被探入的，满是鸡皮的手掌。

        密林的深处亮起一阵阵骇人的红光。画卷中的那些故人在那一刻重新拥有了神智，齐刷刷的回头望向了她。

        他们用各种情绪语气喊着她的名字，伸出双臂抓着她的胳膊一寸寸的将她拖入了卷轴之中。

        怜爱的，愧疚的，怨憎的，不舍的……

        “韩淑兰……韩淑兰……”

        “韩淑兰……”

        “淑兰……”

        一声声的呼唤突破她心里的防线，一寸寸占据她心中的清明。那一刻，她甚至觉得，那些人的手好像真的死死的抓在她的手腕脚踝，恨不能将她一起拖进那些往昔岁月。

        她挣扎着想要脱开那些人的钳制，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化作一滩烂泥，一寸寸的跌入画卷之中。在她的整个身体即将全部陷落之前，她回头看了卷轴外的树林一眼。

        暗黑的树林中，卷轴泛起的红光如同水波一样荡开，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然而，落入涟漪中的那些花鸟虫鱼，却没有半分察觉。

        只一瞬，那些红光又重新归于寂静。

        悬浮在空气中的卷轴“咻”的一声合上，再被人一把死死抓在手心，不顾它意愿的往眉心的位置蛮横一点。

        黑衣人被撕裂的那张面皮的皮肤，突然活了过来，丝丝缕缕的血肉死死的缠绕住挣扎不休的卷轴往眉心深处而去。

        片刻功夫，那人面上的皮肤重归于好，甚至比之前的时候还白上几分。猩红的薄唇一勾，一声冷笑就消失在原地。

        也不知，是在笑那卷轴的徒劳挣扎，还是在笑某些人死后的无力怨愤。

        自卷轴合上以后，韩淑兰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一条看不见底的大河。她悬浮其中，看不到大河的尽头，也找不到人求救。

        她的耳边是纷杂不断的闲言碎语，她听不真切，只觉得那些声音好似都有些耳熟。

        她侧耳，还来不及细听出那些声音的主人，她的肩膀就被人轻轻的拍了拍。

        有人！

        她一惊，耳边嘈杂人声瞬间潮水一般退远。她没有着落的身体借着那拍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才找到了落处。

        她惶然睁开眼睛，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凑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指远的距离，近的她都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

        她吓的身子往后一缩，把凑上前来的那人也吓了一跳。那人这才站直了身子，轻轻的拍了拍胸脯开口道：“姑娘原来你醒了啊，我刚才叫了你半天你没回应，我还以为……”

        说到这，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咽下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一双灵动的眼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她。

        韩淑兰这时候才打了个哆嗦，连忙搓了搓手对着掌心哈了两口热气。

        这……未免也有些太冷了些。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以及小葱一样鲜嫩的指尖，不可思议的搓了搓自己的脸。确定没有摸到脸上那自己都嫌弃的皱纹的时候，惊的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面前的人又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又不放心的追着她跑了过去。

        韩淑兰顺着那条路一直几十米，入眼处都是那些低矮的屋檐，以及用黄泥塑出的矮墙。

        突然，她猛的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身后喊着她慢点跑的姑娘。

        她想起来刚才看见的那张脸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她愣在原地，看着那人小跑着追上她，拉着她的袖子问道：“你这么着急到底是在找什么啊？要不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两个人找起来总要快些。”

        是了。记忆中早已经模糊的那个人影，随着那姑娘的话音，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最后跟面前的这个人重叠起来。

        当时的冯知秋，说话的语速永远都是这样慢吞吞的，让她有时候听着都能起火。

        可此刻再听着这样的语调满吞吞的喊着她的名字，她却觉得有些……想哭。

        韩淑兰连忙揉了揉眼，深吸一口气吞下满心的酸楚，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淑兰深深的凝望着她的脸，眼神有些贪恋的望着她的眉眼，看着她有些羞涩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着头答道：“我叫冯知秋，你呢？”

        心中的震惊和久别重逢的喜悦，让韩淑兰有些无措。她张了张嘴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又觉得有些可笑的唐突。

        她的名字，当时还是冯知秋跟韩天明一起定下来的呢。

        她有些激动的望着冯知秋，双唇翕动半天，末了却也只是死死抓住她的手：“你过的还好吗？”

        被抓住双手的冯知秋，这时候才想起害怕来。一大早起来做农活，走到村口就看见大树下面倒着个人。

        还没问清楚面前的这个人的来路呢，自己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已经跑出了这么远。她现在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又用那样殷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她连忙用力挥开韩淑兰的手，后退几步眼神警惕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怎么会好好一个姑娘家昏倒在我们村子口？”

        她的眼神，让韩淑兰愣在原地。她想上前几步，又怕吓坏了她。只得站在原地，放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叫韩淑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面前这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是她的三女儿，来自几十年之后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就算她说了，也未必有人会相信。

        而看现在冯知秋的装束，大概，她真的如愿的回到了她手在卷轴中按下的那个位置。

        冯知秋和韩天明，还没有被说和到一起。

        看韩淑兰垂下了眼，冯知秋却是半分都不敢放松戒备。刚才她突然抓住她手的时候，那力量可大的吓人，现在这边都没什么人，要是她再发起疯，自己可没有什么办法。

        她清了清嗓子，抬起下巴仰着头，扫了一眼村子的方向：“既然这样，你就先跟我回村子吧。跟村里的村长他们打个招呼，如果你还记得你是从哪过来的，兴许他们还能想到办法帮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冯知秋连忙转身，走在前面带着韩淑兰往村子里走去。

        走了几步过后，心里总觉得把后背留给这么一个陌生人有些不合适，又磕磕巴巴的道：“你走前面吧，我在后面给你指路。”

        韩淑兰低声应了声好，越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看她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连忙又迈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她低着头听着身后冯知秋在每个岔路口给她指路，眼眶红了又红，落下的眼泪又被仓惶的脚步碾碎。

        原来，原来母亲年轻的时候，也和她一般高的。

        不像她记忆中的样子，因为生活的艰辛，后背驼的都只能到她的肩头。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村子，不等身后的冯知秋开口，率先踏出左转的那一步。

        从认出冯知秋到现在，她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这个村子，她也长久的生活过许多年。闭上眼睛都绝对不会走错路。

        见韩淑兰乖乖听话，冯知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邻居们三三两两也扛着锄头铁锹一起出了门，见到她也会简短的打上两声招呼。

        这时候，冯知秋心里的胆怯才算彻底褪去。在自家的地盘上，周围又全部都是自己的熟人，就算走在前面的那个姑娘是个坏人，想必也做不出来什么事。

        她加快脚步走到韩淑兰的身边，指了指村子那头的那件瓦房：“那边就是村长家了，一会到了那他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可不要想着跟他们撒谎。我可跟你们说，他们当年也是出过村子见过大世面的……”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说的过于严厉，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要是你真的有什么难处的话，咱们村长也算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人，他一定会帮你的。”

        韩淑兰走在她的身侧，不时用眼神的余光瞟一眼她，在路过她家院子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她家看了一眼。

        冯知秋家的院子在村子里算不上多好，只有一间主屋和厨房是盖的泥瓦，剩下的都是村里人大家搭把手建起来的茅草屋。

        除开每年的梅雨季节，茅草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现在落在韩淑兰的眼里，总是让她眼睛有些发酸。

        她曾经也想过，如果让她再活一次，她到底会怎么选择，又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遇上那些故人，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又该以什么态度与他们相处。

        她却从未想到过，机缘巧合之下，与回忆狭路相逢，却总是让她想要掉眼泪。

        冯知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看她发红的眼眶，心里不由有些不忍，伸出手拍了拍韩淑兰的手背：“会没事的。”

        单薄的安慰让韩淑兰的眼泪一顿，唇角不由的泛起笑意来。

        她反手握住冯知秋的手，轻轻一握又连忙放开，抬起头敲响了村长家的门，低声呢喃道：“是啊，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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