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承——谬

第二十六章

        都是以往好成一团时交的心，如今都拿来做攻击的武器。

        ——王安忆《我爱比尔》

        谬的清醒也非常难受，她在黑暗中漫步，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迟疑。正常的人是会害怕黑暗的，与其说人类害怕的是黑暗，不如说他们在恐惧的是黑暗中的未知。那黑暗中也许有噬人的巨蟒，有布满荆棘的险境，有滚烫的炭火，有针山，有冰河，有——

        不，有人就已经够可怕的了。

        但是谬并不害怕黑暗，就好像她是黑暗的主人一般，所以她大踏步地往前走，因为黑暗对她而言不是威胁而是保护。只不过，那一刻仿佛被从黑暗扔进刺目的光明的感觉，竟然也同样地不好受。

        谬一下子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令她庆幸的是，她至少现在能看见了。视野中熟悉的人更让她立刻遗忘了被从黑暗掷入光明时的失重感。“老师！”她尖叫一声扑进面前那个人的怀里。

        大蛇丸很少见地没有做其他的事，比如看报告或者算数据，他立刻伸手把这个受尽了苦难的孩子揽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有些毛糙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他轻声地重复着，“不会有事了，再也不会了。”

        “我没事。”谬平复了一下呼吸，“他们要我的眼睛，是要打仗了吗？”

        大蛇丸的身体僵住了一瞬间，他有些诧异地看向谬，在她的脸上轻轻掐了一下。谬歪歪头不解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神色有异。如果是纲手，或者是自来也，她们一定会在谬的头上揉两把，然后说，这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该考虑的事情。

        但大蛇丸不会这样说，因为谬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握住谬的手，轻轻揉着她的手指关节。“是啊。”他抿了下嘴唇，“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就不会停止争斗。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大蛇丸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没有被甩下去的原因是大蛇丸正在想事情。“没事了。”自来也重复了这句话，“走吧，纲手请客，放松一下。”

        大蛇丸突然不走了，自来也邦的一声撞上了面前的玻璃门，嗷呜一声。他转头想骂大蛇丸不提醒他，却从大蛇丸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些陌生的东西。

        他们之间那条坚固的锁链，似乎发出了零星的碎裂声。

        大蛇丸和自来也到的时候纲手已经喝上了，清酒从纯白的瓷瓶倒进青色的浅平碗中，清澈的酒液荡漾着，模糊了碗底的裂纹状纹理。大蛇丸拿起瓷瓶嗅了嗅，拉过路过的服务生说了几句话。

        纲手和自来也心里发虚，也没注意到这件事。菜都上完了，也没有人说句话。纲手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她来讲显得不那么突兀，所以故作轻松地说道：“那个，大蛇丸，跟你商量个事。”

        “嗯。”大蛇丸简单应了一声，从再一次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上拿走他点的烧酒，直接无视纲手的震惊眼神打开瓶盖，然后直接灌了一口。

        纲手：···那是六十度的烧酒啊喂！

        虽然但是，大蛇丸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很淡定地对纲手扬了一下下巴，“什么事，你怎么不说了？”

        “啊，这样，是，那个···”纲手语无伦次起来，“是谬啦。”自来也替她说道，“纲手想带谬去湿骨林找蛞蝓仙人看看，毕竟她水平不太行，说不定仙人能看出什么来呢。”

        纲手在桌子下踩了自来也一脚。

        大蛇丸的视线在纲手和自来也之间滑来滑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你也说。”他直视着自来也，视线逐渐被烟雾阻挡。

        自来也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连忙喝了杯酒压惊。说什么，这还用说什么吗，大家都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人了，这样遮遮掩掩的话术能瞒得过谁吗？“大蛇丸，这样对大家都好。”自来也听见自己这么说，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大蛇丸把烟摁灭，重新点起一支来，“让我想想。”他说，“让我想想。”

        纲手觉得自己被烟雾中透出的锋利眼神直接剖开来审视，而她所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这是为了村子。”她这么说，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很无耻。

        大蛇丸发出一声笑，毫无意义的，单纯觉得这句话极其好笑而发出的笑声。“随便你们。”他走之前是这样说的。

        自来也把那剩下的半瓶烧酒拿过来往自己的嘴里灌，六十度的烧酒，流过喉咙的时候像是在吞下一把手术刀。他闭起眼睛，徒劳地向空中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他应该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没有用的，人们的心意和人们的命运一样，不是任由自己掌控的。

        蛞蝓仙人记得那天，纲手牵着那个孩子的手来到她面前的那天。那个孩子有一双太阳颜色的眼睛，还有不属于那个颜色的寒意。她仰起头去看，伸出右手挡了一下从树叶缝隙中洒落的阳光。“好大呀。”她这样感叹。

        蛞蝓仙人俯下身子挡住阳光，时间在她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停滞了。纲手在说什么，风在吹什么，河流在流向哪一个方向，在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看见了，她看见了世界的终焉。

        这个孩子，她原以为只存在于传说的孩子，居然真的出现了。几千年前，白蛇仙人对她诉说的，那个身负命运之轮的神子，她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从前想象过，神子，一个多么强大的名号，她会是怎样的强大，怎样的张扬，怎样的锐不可当。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孩子。一个柔嫩的，脆弱的，隐忍的，孩子。

        那样的肩膀，怎么能担负那样重的天下呢！

        “你叫什么名字？”蛞蝓仙人用温吞的声音问她。

        女孩子抬起头，蛞蝓仙人看见了她金色的双瞳中别样的光芒。“我的名字是谬。”她这样回答，“谬误的谬。”

        蛞蝓仙人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正在看着她的是一双神明的眼睛，饱含着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坚韧。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个孩子是白蛇仙人的传承者啊。或者该说，是蛇类力量的拥有者。

        看似柔软的身体里蕴藏着的是可以绞杀对手的骨骼，冬日里的蛰伏沉睡是为了让毁灭的力量扩散到每一寸肌肉，这么多年了，作为龙地洞的老对手和老朋友，难道她连这一点都忘记了吗？

        “纲手。”她说道，“你先离开一下。”

        “啊？”纲手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她的视线在蛞蝓仙人身上停顿，试图通过沉默来扭转她的想法。但是蛞蝓仙人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谬。纲手揉了揉脑后的头发，转身离开了。

        不过蛞蝓仙人并非故意不理纲手的，她被谬身上的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无数的白色影子从她右手手腕处涌出来，包裹着这个孩子，蛞蝓仙人甚至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嘶嘶威胁声。即使死去，即使失去□□，即使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存在为何存在，它们还在保护它们的神。白蛇仙人，你究竟有多么不信任我们，多么不信任这个人世间啊。

        纲手并未知道谬和蛞蝓仙人都说了些什么，谬咬着下唇，说蛞蝓仙人告诉她这是秘密，任何人都不能说。而蛞蝓仙人用着依旧温和的声音拒绝了纲手的要求。“没有必要吧，我不喜欢火。”蛞蝓仙人委婉地表示着，“但是那个孩子，我没有办法。”

        “她的痛苦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帮助她，因为这样的痛苦并不是出自于疾病，而是更残酷的理由。”蛞蝓仙人歪了下巨大的头——蛞蝓的头也看不太出来，“我想帮她的，但是我做不到，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有人这样承受着无端的痛苦，难道你不清楚这一点吗？”

        “实在不行，带她去找白蛇仙人吧，更接近的力量也许能带来更大的帮助。”蛞蝓仙人是这样说的，可是谬想起了当自己伸出手时，两方呼应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在她走入妙木山的时候也同样地感受到了。

        蛇，蛙，蛞蝓，三竦之间的克制关系常见但不有趣。最和谐最有趣的关系是五行，虽然相克，但也相生。三竦之间却只有克制与相杀，虽然但是，这是一手创造起这段关系的白蛇仙人就是这样希望的。

        “这不就是人类最希望看到的关系吗？”她当时冷笑着说，“人类当然更希望看到互相残杀，而不是守望相助。”

        妙木山的□□们半是恐惧半是好奇地从各种植物后面探头出来打量这个龙地洞的传承人，因为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所以他们也不是那么地没有底气。自来也竖起耳朵听□□们的谈话，然后气的嘴都差点歪了。

        “为什么龙地洞的传承人长得都那么好看？”

        “为什么只有我们这里没有小姑娘？”

        “应该没有小姑娘愿意跟□□签订契约吧，可是我也想要小姑娘啊。”

        自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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