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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赌局


到五月六七的时候,姜娆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她非习武之人,故意弄伤自己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其实伤得很深,但许是清河侯府的伤药极好,又或是齐曕开的内服方子起了作用,她的腿眼下已经一点疤痕都没了,就连身子也觉得比往常轻快了些。

        但这点轻快,随着马车上了仪桥街,沉了下去。

        她认得,这是往南薰坊去的路。

        此时,姜娆和齐曕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宽大,她人都住进了侯府,甚至两人心知肚明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倒也不必再讲什么清誉和避嫌。

        “侯爷,我们这是去哪儿?”姜娆小声问。

        齐曕慵懒倚着身子阖目养神,并看不见她的神情,却问:“公主很紧张?”

        姜娆心头紧了紧,语调平常:“毕竟我是上殷人,上回来南薰坊被人认了出来,再抛头露面,总觉得有些不安。不过…”她放柔了声音,“有侯爷在身边,想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去柳三娘胭脂铺的事情赤风知晓,齐曕自然也知道,她不打算隐瞒什么。

        齐曕没对这番话提出质疑,也不答去哪儿,他忽然问:“带银子了么。”

        姜娆摇摇头,想起齐曕闭着眼看不见,忙又说:“没带银子,我又没有。”后半句声音低下去,听着有点委屈。

        齐曕睁开眼看她:“赤风没告诉公主,需要银子就去库房拿么。”

        想起到现在走路还有些僵硬的赤风,姜娆赶紧解释:“赤风说了!只是…只是侯爷带我出来,我没想到还要自己带银子。”

        齐曕眉宇似乎松了松,眸中衔了几分笑意:“公主不是问我,公主欠的另一样东西是什么吗,是衣裳。”

        “衣裳?”

        齐曕挑了挑眉:“上次公主发热晕倒,我将公主送回去后又给公主喂了退热的汤药,可公主不领情,不仅不喝,还吐了我一身。”他“啧”了一声,又有些遗憾道,“我原本还挺喜欢那件袍子的,可惜了。”

        “这、这样吗……”姜娆脸上一红,心知齐曕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她怕苦,从小就怕,虽然颠沛流离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灌下一大碗苦药,但发热的时候人神志不清,真的可能和从前一样拒不喝药。

        不过,一件衣裳的事,怎么就跟她的性命相提并论了,害得她还以为又欠下了齐曕什么弥天大恩。她又觉得,齐曕是在骗她,其实不是衣裳的事。

        “此去金礼阁,烦请公主赔我一身衣裳。”齐曕淡道。

        姜娆怔了怔。金礼阁她知道,是南薰坊中和云梦楼齐名的一家成衣铺子,里头绸缎昂贵,单单只买布匹都是一匹价值百十两白银,又有数十位久负盛名的绣娘坐镇,一件成衣的价格甚至可逾百金。

        衣裳是要赔,可是没银子怎么赔?姜娆露出苦恼的神色。

        齐曕看着她:“今日时辰尚早,现在回去取银票,也来得及。”

        “那不还是侯爷的银子吗?”姜娆撇嘴。

        齐曕脸上露出一副不知是玩味还是赞赏的神情,仿佛在说“公主真有骨气”,他慢慢坐直身子,循循善诱:“倒是还有个法子,就看公主有没有本事去挣了。”

        南薰坊与保大坊分在朱雀大街两侧,遥相对立。马车掉了头,自仪桥街行至夕水街,就到了保大坊。

        一入保大坊,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时不时有不堪入耳的污言浊语传入马车中。

        “大!大!大!”

        “小!小!开小!”

        嘈杂的喧哗灌入耳膜,被迫女扮男装的姜娆站在大门口,望着头顶上“山康赌坊”四个大字,目瞪口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吵的地方!

        ——她耳朵都快炸了!

        做公主的时候自是不必说,而流亡的几年,她也没进过赌坊,因她知道自己姿容出色又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女扮男装,万一碰到有龙阳之好的人,肯定连自保都做不到。

        “公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齐曕走到她身后,清湛的嗓音穿透嘈杂,含笑落在她耳畔。

        “不后悔。”姜娆定了定神,往里走。她并不是要面子,而是看齐曕连男装都事先预备好了,可见他一开始就想带她来这里,自然也安排好了一切。他总不会要坑害她吧,毕竟她的钱袋子比脸还干净。

        “小公子!头回来咱们山康赌坊吧,小公子想玩点什么啊?”

        “……我自己先看看。”

        “小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既然是新手,不如小的给公子介绍几个?咱们这有骰子、牌九、番摊、双蹙融——诶诶!小公子!”

        姜娆快走了几步,不听杂侍喋喋不休。

        上殷禁赌,但骰子中规则最简单的比大小,她还是知道的。不过这种是要开赌局的,方才她隐约听见了一声“豹子通吃”,显然是庄家开局的压赌。

        姜娆想挤进去看看。

        “小矮子!挤什么挤!”有个高大的汉子呵斥道。

        姜娆:“……”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再说话。”横里一柄刀忽然伸出来,刀鞘半褪,露出寒光森森的一截刀刃亘在汉子眼前。是墨云。

        汉子正要推搡姜娆的动作生生止住。赌坊是不准带刀剑进来的,这是规矩。大汉吓了一跳,叫出声:“你、你怎么带刀进来!?”

        这声叫喊如平地惊雷,一时间许多人纷纷回头。赌坊门外天光明亮,投映在高挑的男子身上,他的面具边沿反射出几缕白光,刺痛了人的眼睛。

        于是紧接着,一种异样的安静如水滴融入深潭的涟漪,一层一层蔓延开。吵闹的堂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齐曕:“是…是清河侯!”

        人群低声喧哗起来,议论纷杂。

        姜娆正有些无措,齐曕阴沉的声音及时压住了杂音,他朝着众人开口道:“本侯今日碰巧遇上这位小公子,这位小公子…”他眼神下移,落在姜娆身上,“…自觉赌技无双。”

        姜娆:……

        “本侯要在这山康赌坊和这位小公子开一个赌局,所有人,皆可押注。”

        “怎么可能有人敢赢清河侯啊!”“是啊,他怎么敢的!”周围人看向姜娆的神情霎时间又是同情又是可怜。

        姜娆当然不敢,别说她不会赌,就算会,也不敢和齐曕赌。可事已至此,她只能被赶鸭子上架了。

        赌局一开,站在齐曕对面,她还是恍惚的——怎么看着看着,她就上场了?上场就算了,竟然还是和齐曕对赌?

        赌局定为三局,每个人的骰盅里共有三粒骰子,谁摇出来的三个数字加起来大,谁就获胜。这种赌局没什么几局几胜,端看每一局每个人下的赌注是多少,是赚是赔,且三局未完,不可撤注,必须跟注到最后,一并结算。

        墨云站在姜娆身后,拿出银票代她下注。他每拿一张,姜娆的眼皮就跳一下,外围压注的人嘴巴就张大一分。

        按规矩,买定离手后,庄家唱盅,二人同时开宝。

        第一局,姜娆开出了一个二、一个三、一个五,齐曕则开出了两个四一个五。齐曕胜。

        下注的人原本还有些紧张,以为敢和清河侯叫板、又出手阔绰押上那么多银票的人,应该是个高手,可没想到根本就是个无知小子。第二局,压齐曕的人就更多了。这回又是齐曕胜,不仅胜了,开出来的还是豹子六。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啧啧,这位小公子只怕要输得裤衩子都不剩咯~”

        姜娆:……

        她望向男人,眉头微微蹙着,眸中有几分不大真切的委屈。怎的衣裳没还上,又要欠下一屁股债了?

        可赌局已开,没有中途反悔的余地,她只能硬着头皮赌第三局。

        这回,几乎所有人全压了齐曕,且赌场惯来是压的多就赢的多,好些人又加注,压上了自己的大半财银。

        姜娆看着外围的人急急下注的模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赌徒特有的贪婪和狂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齐曕。

        男人似乎在笑,嘴角勾着冰冷的嘲意。

        唱盅开宝,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二人的骰子。

        一片短暂的寂静。

        随后——

        “这怎么可能!这小子竟然赢了!”

        “清河侯怎么会输?!”

        “就差一个点!就差一个点啊!我的银子…我的银子!!”

        赌坊中登时吵闹起来,与姜娆刚进来的时候一般,甚至这回,有人因为输得倾家荡产,不肯接受现实,竟试图将押注的银子抢回去。

        堂子里乱作一团,但赌坊的打手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很快将闹事的人拖了出去,平息了乱局。

        姜娆站在赌桌边上,看着堂子里疯狂的赌徒,眼里只有冷漠。都说久赌必输,这些人只想着压的多就赢的多,却忘了,一旦输了,同样也是压的多输的多。

        “小公子,恭喜了!”庄家抽走利头,笑眯眯将赌桌上堆成小山的银子铜钱全推到了姜娆面前。

        “公主运气不错。”齐曕走到她身边,薄凉的嗓音飘落她肩头,“臣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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