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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迁怒


赤风送来的饭菜被搁置在外间桌上,齐曕没动。他转过屏风进了里间,手里正拿着那串赤风要扔掉的糖葫芦。

        齐曕不疾不徐地往榻边走,迎上姜娆羞臊的目光,故意咬了一颗红彤彤的糖葫芦吃进嘴里,细细品味。

        姜娆不看那该死的糖葫芦,将脸蒙进被子里。

        过了片刻,齐曕探手,伸进薄褥。

        姜娆慌忙探出脑袋,只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说话嘴巴闷在被子里,听起来声音有些瓮瓮的。她问:“侯爷又要做什么!”

        话里含着恼意,齐曕察觉,挑了一下眉梢。

        随即,他沉沉笑了声,语调缔出几分为难:“啧,娆娆吃过的糖葫芦都不甜了。”

        姜娆的脸愈发透红,刚要说话,下一刻,却双腿一僵,顿口无言。

        片刻。

        齐曕慢悠悠地收回手,冷白的长指勾缠着丝缕莹润。他将濡润的指压到唇边,殷红舌尖勾出,慢条斯理地舔了舔。

        “果然。”齐曕挑唇低笑,眸光深晦,“还是娆娆最甜。”

        姜娆再次蒙躲进了被子里,捂住耳朵闭上眼,全当听不见也看不见。可即便这样,齐曕说的话仍在耳边一遍遍回响,甚至就连他那双尤云殢雨的桃花眼,也时时在她眼前晃荡。

        怎么总被他欺负呢,还是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她几乎怀疑齐曕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姜娆在心里一遍遍骂齐曕。

        “公主蒙着脑袋不闷么。”

        隔着一层被褥,齐曕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闷闷的,听着越发像是憋着笑,她已经能想象到他一脸戏谑的样子了。

        姜娆没好气地答他:“不闷!”

        “那公主也不饿?”

        “……”姜娆沉默下来。她真有些饿了,毕竟齐曕还吃了糖葫芦,她可什么都没吃。可是她又不想和齐曕一起吃饭,不想看到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被子里的人半晌都没反应,齐曕也不急。他从容地吃着手中剩下的糖葫芦。他可舍不得扔。

        良久,姜娆出声:“我……我想先沐浴。”顿一顿,她马上又道,“我沐浴要好久的,侯爷不用等我,可以先用。”

        长签上串着的糖葫芦还剩下最后两颗,齐曕咬了一颗,慢条斯理地吃完,应了声:“好。”

        被子下笼着的人形明显一松。齐曕弯了弯唇,起身出去。

        等脚步声走远,姜娆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打量,确认齐曕已经去了外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细长的腿一蹬,将被子踢开——闷在里面实在太热了。

        她挥着白绵绵的两只小手给自己扇风,又歇了会儿,方去沐浴。

        好在沐浴的时候,齐曕没来折腾她。

        姜娆花了许久将浑身上下洗干净,不是她故意拖沓,实在是拜齐曕所赐,她总觉得身下黏腻着糖渍,怎么也洗不干净。

        沐浴完,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出了盥室。然而,外间桌上并没有摆着饭菜。

        齐曕坐在桌边,看她一眼:“公主磨蹭太久,饭菜都凉了,臣命人拿去热一热。”

        姜娆弯了弯眉眼,放下心来。

        可是,等看到赤风再次送来的吃食备着两双筷子的时候,姜娆脸上的笑凝固了。

        “我……不是让侯爷先吃了吗……不用等我。”

        “没有娆娆,侯爷吃不下。”齐曕笑。

        “……”姜娆看一眼齐曕浅淡的笑意,她发现,现在任何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都能联想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意思。

        找不到借口,两人一起用饭,姜娆低头不语。

        瞥见姜娆的脑袋都快埋进碗里去了,齐曕觉得好笑。他也不管她,慢慢悠悠用完了饭。

        姜娆埋着脑袋颇有些食之无味,匆匆吃罢,命人收拾了碟碗。

        溧潞院原本也置备好了一应所用,两人不用特意回眠山院,就在溧潞院歇下。

        不过才刚吃了东西,倒也没这么早就睡,二人穿着寝衣坐在榻上,各自看书。准确地说,姜娆在看书,齐曕则还是在看他后晌拿着那份临兖山形图。

        看书看了小半个时辰,姜娆眼睛有些乏,又好奇齐曕看的什么,便凑到他身侧问:“侯爷,你一直看这份山形图,是在找什么吗?”

        齐曕并未抬头,声线冷冽:“临兖府的宣慰使谭浩为,于三日前带人出城,后不知所踪。两日前,官兵开始四处捉拿漳国奸细,滥杀无辜,临兖就此乱了起来。”

        姜娆想起在阳昌府城门遇到的那一家三口,那男子说,最开始是一个姓蒋的都司带官兵在城中捉拿奸细的。

        宣慰使是都司的上司。宣慰使三日前失踪,都司两日前开始带人捉拿奸细。

        姜娆理了理:“莫非,宣慰使的失踪,和那个蒋都司有关?”

        齐曕“嗯”了声:“谭浩为正是从蒋弘宾的口中听说奸细在城外露了踪迹,这才带人去追查,结果一去不回。”

        “侯爷想从山形图上找到宣慰使的下落?”

        齐曕轻嗤了声:“他怕是早死透了。”

        瞥一眼身侧一脸好奇的小公主,齐曕终是道,“我在找蒋弘宾。他也失踪了。”

        “什么?”姜娆惊了惊。

        齐曕没再理会。

        屋子里一室安静,间或听见窗外蛙鸣蝉噪,偶尔也有图纸翻动的声音。

        姜娆不再打扰齐曕。

        良久的寂静后,她才终于忍不住,抬眼去打量身侧的人。

        齐曕的姿容无疑极为出众。她目光从他鸦羽的长睫,划过挺直如削的鼻梁,最终,落在他如女子般鲜妍的薄唇。此刻,朱红的唇抿作一条平直的线,镌着不言而喻的肃然和认真。

        姜娆心底浮起疑惑——他这样忧心尽职的样子,太不像一个奸臣了。

        齐曕终于察觉到姜娆的打量,转过脸,恰好捕捉到她莹澈的目光。齐曕笑了笑:“公主瞧什么呢,这样专注。”

        姜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语塞了片刻,低声否认:“没瞧什么……”

        齐曕低笑了声。想到什么,他忽然敛了笑意,将山形图放下,问:“公主可后悔?”

        “后悔什么?”

        “跟着臣来临兖。”

        想起白日在街上发生的一切,姜娆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但极短暂的片刻,又消散了去。她很快摇摇头:“不后悔。”

        齐曕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看到上殷人欺辱那对母女,公主很失望,是不是?”

        他一字一句问得缓慢,语气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有种蛊惑的语调。姜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见他眸色深寂,看不出什么异样。

        姜娆只好先答他的话:“并没有。”

        齐曕静静看着她,等她的后话。

        姜娆便继续说:“哪怕我是上殷的公主,我也得承认,上殷人里也有坏人。但是,临兖这么多上殷人全是坏人,我不信,就连今日街上发生的事,那么多男儿郎全是坏人,我也不信。”

        齐曕神色微冷:“可他们欺辱那对母女,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姜娆望着齐曕眨了眨眼,转开目光。她仰头看头顶的床幔,嘴角噙了丝极浅的笑意:“是事实,可也不是全部的事实。”

        她重新看向他,笑意转瞬无痕,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隐忍的痛惜:“来找侯爷前,我拜托赤风帮我去查了那对母女。侯爷您适才去沐浴的时候,赤风来回了我结果。在临兖的上殷人,尤其女子,或是谁的妻子,或是谁的女儿,在战时,极有可能被玄武军强行带走,充作军妓。今日被欺的那对母女,她们的丈夫父亲,是玄武军中一个千户郎,曾带人强征过上殷女子。”

        姜娆转开脸:“诚然,欺负女人和孩子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但我能理解他们。”

        “理解……”齐曕吟味着这两个字,眸中闪过一纭讥诮,似是自嘲。

        姜娆的目光渐渐拉远,飘向渺远的虚无,她没注意到齐曕的神色,自顾自道:“若是从前,我必定认为祸不及家人,不该迁怒无辜,可上殷国破,我亲眼目睹了太多鲜血和凌虐。我恨晋国,为了复仇泄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而那些上殷百姓的心情,和我何尝不是一样的。”

        身侧良久没有声音,姜娆这才惊觉自己说的太多,到了临兖,竟在齐曕面前这样口无遮拦。

        姜娆连忙抬手,捂住自己乱讲话的嘴巴,惴惴看向神色凝重的齐曕。

        这番动作让齐曕回过神,他恍然了片刻,抬手,揉了揉姜娆的脑袋,笑得纵容:“今日娆娆的屁股上过药没有?”

        姜娆愣了一愣,才摇头:“还没……”

        “那侯爷给娆娆擦药。”就这样揭过了方才的对话。

        上完了药,也到了该睡觉的时辰,适才沉重的话题仿佛从来不曾被提起过。

        “娆娆的屁股要快点好起来。”齐曕俯身,吻落在她眉梢。

        屋内灭了灯,陷入一片昏暗,只剩清冷的月色流淌。

        姜娆在一室黝黯中看向身侧的男人,对他方才那一吻的温柔,有些无所适从。

        她捉摸不透他。

        白日故意揭穿她的身份,分明是想让她难堪;后来将她弄哭,是他心绪不佳;这时候,却又格外温柔和善。

        这人,从来了临兖后简直太过喜怒无常。

        姜娆又想起之前的怀疑。

        齐曕对临兖的事情这么上心,是和临兖这个地方有关,还是和临兖这个地方上的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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