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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还是三个月前秋收的时候,刘钦正在衙中处理公务,忽听衙外有吹吹打打声:咚咚呛,咚咚呛,嘀哩哇啦哇哩哇,非常热闹。刘钦诧异,正要喊人去看,早有衙役忙不迭地跑进来喊:“大人,快出去看看吧,有好多乡民前来向您报喜呢!”刘钦说:“报喜?报啥喜?”衙役说:“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还是您亲自看看去吧!”

        刘钦只好亲自出来看看。几个县吏僚属听说,也赶忙跟在县令后面出来看究竟。

        刘钦等一出县衙,便见数百乡民兴高采烈地聚在衙前,十来个鼓乐手在人群最前面围成一圈,敲锣打鼓,吹笛鼓笙,格外卖力。鼓乐旁边,有两个身穿青衣的垂髫小童抬着一块三尺见方的木盘,盘上铺着红绸,红绸上是一株硕大的稻穗。红绸金穗青衣小童,分外好看。刘钦诧异,顾谓左右说:“这是咋回事啊?走,咱上前看看去。”

        见县令大人走上来,人群中五六个白发老者随命鼓乐停奏,人群息声,然后望着刘钦迎来。到跟前,众老者向刘钦深深揖拜:“县令大人在上,小民们特来向您报喜!”刘钦赶忙低下身一一搀扶:“各位老丈快起,不知是何喜事?”老者中一位年龄最长者,差不多八九十岁了,眉毛胡子一片雪白,对刘钦说:“大人,自从您来到俺这济阳县,吏治清明,气象一新,更兼上苍眷顾,风调雨顺,这两三年来年年丰收,百姓鼓腹而歌,无不感念刘大人的治县之功,早想前来向您致谢的。尤其是今秋,又遇大丰收不说,田中的一株禾稻竟然一茎九穗,何等奇哉?俺众百姓都说这是千年不遇的祥景,万年罕有的吉兆,该当禀报县令大人知道。于是便用了红绸喜布,男女老少几百人奉了这金穗嘉禾来与大人观看。”说毕略略闪身,命身后抬木盘的两小童将稻穗抬至刘钦眼前:“大人请看。”

        刘钦看看稻穗,脸上又露出惊讶;慢慢伸出手,将稻穗从红绸上拿起,细细观看。但见这株禾稻,茎杆粗壮,叶条宽大,稻株顶部,果然茎分九穗,好似莲荷盛开,金豆垂挂。刘钦用手捻摸九穗,但觉穗穗籽粒饱满,浑圆厚实,整个稻穗沉甸甸的,比一般的稻穗重好几倍。刘钦愈惊讶,拿给左右僚属看说:“果然好一株金穗,堪称千古奇观呀!”左右僚属无不赞叹,有的说:“一般的稻谷只是独穗,而这株竟有九穗,真是千古少有!”有的说:“九乃吉祥之数,这是个好兆头!”众老者说:“俺拿来给大人看,就是因为这个九数——这是大人治县有功,天降喜祥以示褒奖啊!”刘钦说:“量刘某何能。此是百姓勤劳,上天眷顾,才有这丰收盛景啊!”当日官民好一阵欢声笑语,半日乃散。

        这事过去好几天,刘钦还在想:一茎九穗,真是千古奇事。而且,“九”是吉祥之数,越发使人觉得这事美好喜庆。其时樊夫人已怀孕七八个月,肚子高高隆起。刘钦突发奇想:何不根据此事给未来的孩子起个名字呢?谷物吐穗不是叫“秀”吗?有一句农谚不也是说“六月六,看谷秀”吗?干脆给孩子取名叫“秀”吧,将来不管生男生女,都叫他(她)“秀儿”,又好听,又吉祥,还有纪念意义,于是打定主意让未来的孩子叫“刘秀”。等到俩闺女和夫人让他给孩子起名时,他就说:“就叫刘秀,你们觉得怎样?”

        俩闺女一听,立刻高兴地说:“好听,好听,这名儿好听,就叫刘秀,就叫刘秀!”刘元还抓起小弟的俩小手,一边拍一边说:“秀儿,秀儿,姐的小秀儿,你以后就叫刘秀了!”樊夫人原本大家闺秀,颇知诗书,也连连称赞说:“好,就叫秀儿。秀雅,秀丽,秀美,‘兰有秀兮菊有芳’;咱小三长这么好看,而且一点不吵一点不闹,长大肯定是个安稳文气的漂亮小孩,就该叫这名字。”刘钦暗笑:“可惜咱两口子的取意不一样哩。”只有刘縯拧着小眉头说:“啥兰啊秀啊芳的,我咋听着像个小闺女?”又把大家逗得一阵大笑。

        于是,刘钦的三儿子就叫刘秀了。

        孩子的名字是起好了,可是这原本是几个月前偶然所想的一个名字,却又令刘钦不平静起来。他前前后后一想,还真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儿子非同一般:红光、天象、嘉禾金穗,吉祥九数,的确不是一般人所全能遇到的,莫非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真的身负天命?不然,为什么这么多的祥瑞吉兆都降集于他一身呢?尤其是赤彩祥光,那不是自己亲眼见吗?不过刘钦又哑然一笑:量我刘钦的孺子小儿,哪有什么“天命”?那些吉祥兆瑞,也许都是巧合;如果他将来真的如王长所说的什么“至尊至贵”,“龙登九五”,那等以后让我亲眼看见再说吧。

        然而刘钦却没有这个“亲眼见”的福气,他在他的小儿子九岁时病逝于自己的老家——南阳郡蔡阳县的舂陵乡。他一年多以前从济阳县令调任南顿县令,没多久即感到身体不适,遂辞官回老家静养,没想到还是壮年早逝。

        家里的顶梁柱倒塌,好在还有些田地,樊夫人和孩子们的生活还算有着落,虽不甚丰足,但也不是很穷困。此前家里的两个头大闺女已经出嫁——刘黄嫁到了樊城赵家,刘元嫁给了新野青年邓晨。两个大闺女虽然嫁出,但家里还有一个小闺女——刘钦在调任南顿县不久,樊夫人竟又生下个老生闺女,取名伯姬。

        樊夫人似乎也不长寿,没两三年竟也抛下孩子们溘然离世。身为老大的刘縯此时十八九岁,按说已经可以挑起家庭重担,管理好田地,照顾好弟妹。可是这个身高已近八尺的强壮小伙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他的头等大事就是习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舞刀弄枪,或是举石头练力气,家里的刀枪剑戟石磙石锁等等一大堆。除此之外,就是研习兵书战策,拿沙土木棍在地上排演兵阵;要不就是外出到处拜访武师,让人家教授他武艺。他的另一大爱好就是交朋友,这个从小就是孩子王的小伙子,长大后更是慷慨大方,豪侠仗义,凡是跟他接触过的没有不喜欢他的;走在街上路上,没有不跟他打招呼的。尤其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更是成天一大堆一大堆地来找他。所以尽管这个大哥哥从心眼里疼爱他的小弟小妹,可实在拿不出多少功夫来关怀照看他们;至于家里的田地,他更无暇去管。

        好在他们还有俩好姐姐,还有一个好舅舅。俩姐姐见小弟小妹们从小就没爹没娘,就经常回来照看他们。舅舅樊宏是湖阳富户,也不断携带粮米钱物来接济甥男甥女。可是舅舅姐姐都在外县,他们再好,也不能天天守着他们;左邻右舍本家族的婶子大娘虽然也心疼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隔三差五过来给他们缝补浆洗,可也不能黑夜白日照顾他们。好在,这时来了一个更好的人——他们的叔叔刘良。

        刘良本来在萧县当县令,可是此时王莽篡汉,贬抑刘氏,他这个姓刘的县令日子非常不好过,不是上司找茬给他难听话,就是下属某些人掣肘出难题,气得他最后一跺脚:老子不干了!带着老婆孩子回到老家舂陵,靠着几十亩地种粮吃饭。

        正逢亲嫂离世。这个从小和哥哥刘钦非常亲密的弟弟,看着自己孤幼的侄子侄女们缺少照顾,便毅然决然地全接到自己家里,吃喝穿用,全自己包了;而且自己的亲孩子吃啥穿啥,侄子侄女们也吃啥穿啥,从不两样对待。

        刘良见刘縯成天不着家,时间长了也忍不住窝火,就朝他骂:“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不好好在家干活,整天在外面胡混啥哩?!”刘縯一开始还说几句话搪塞搪塞,后来干脆骂也不吭声,扒拉几口饭,照样又出去忙他的大事。

        刘秀终于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白里透红的皮肤,浓密乌亮的头发,明亮的大眼,高高的鼻梁,宽阔的额头,谁见了谁说这小伙子好看。长得好不说,这个才十五六的少年,更有着他这个年龄少有的老成持重,沉静平和;除了念书,就是到地里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更不到外面惹是非。对村里的长辈,刘秀尤其恭敬有礼,不施礼不说话,说话之前必施礼,与那些大大咧咧毫无礼数的孩子大不相同。在同龄的孩子中,刘秀也由于他的温和忍让而大受欢迎,再调皮捣蛋的坏小子也能和他玩到一块。村里人在教训自己的孩子时总是说:“你看人家秀儿那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又安稳又勤快,你咋就不跟人家学咧?”

        最引以为豪的还是刘良。刘良见自己的这个侄儿如此聪慧知礼,安稳勤快,别提多高兴了,人前人后总是夸:俺秀儿这孩子怎样怎样,俺秀儿那孩子如何如何。那种喜悦劲,比夸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开心。

        然而就在这时,舂陵上空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景象,令一位路过这里的道士高人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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