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王莽一跃而为大司马，成为主宰朝政的第一号重臣，自然欣喜不已。但他还不满足，他要追求更高更美的声誉。因为此前他的叔叔大爷已经有四人做过大司马，他要全天下人看看，他的这个侄儿大司马要胜过叔伯大司马多少！于是勤于政事，终日不卷。王莽的确也有能力，处事果决利落，敢于拍板，而且很少出差错，群臣莫不钦佩。天子、太后自然也倍感欣慰，在一块说：“选王莽，还真是选对了。”

        除了勤于政事，王莽还多聘贤良，擢拔名流，士人无不感激。同时，王莽更加注重操守，一如既往地寒素俭约，天子所赐及封地所收邑钱（注1）悉数散给部属吏士，家中不见余钱。某日，王莽的母亲身体不适，公卿列侯都派自己的夫人来大司马府问侯，而迎接众夫人的自然也是王莽的夫人。众夫人都锦衣罗裙，衣摆飘飘曳地，而王莽夫人只穿着粗布短衣，衣摆刚刚盖住膝盖。众夫人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大司马府的奴婢，结果一对话才知道是大司马夫人，一时无不惊讶。公卿列侯听说，也都欷歔嗟叹：“这个侄儿大司马，胜过那些叔伯大司马多矣！”此时王莽的美名，就像湖水中激起的涟漪，一波一波地往外漂传。但只有少数几个人不以为然。如前将军何武、司隶校尉鲍宣、后将军公孙禄等在私下议说：“大司马尚慕虚荣，沽求名誉，其心难测。此人一旦羽翼丰满，只怕又是一种面目。”

        一年多以后，成帝驾崩，王莽主丧事调度，诸事安排极有条理。太后看了，又不由暗暗赞叹：俺这个娘家侄儿，果然不是一般的能啊。

        当初，成帝无子，只好将他的侄子定陶王刘欣立为太子。如今成帝驾崩，刘欣自然就成了新皇帝，这就是哀帝。而王政君也随即升格——由皇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哀帝的祖母傅太后、母亲丁姬此时俱在长安，这婆媳俩可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傅太后，以前是元帝的昭仪，其受宠程度远在政君之上，她生的儿子刘康还差点被元帝立为太子。只是先帝爷孝宣皇帝早有遗言，要长孙刘骜做太子，这才没立刘康，为这事傅昭仪还特别不服气。好在，刘康所生之子刘欣后来被成帝立为太子，她这个当奶奶的才算舒了一口气。如今自己孙子终于当上了皇帝，她觉得自己这个藩后完全可与王政君并驾齐尊了，于是言谈间有意无意地释放出些意思来，宫中内侍们自然也都领悟。

        一日，宫内张设酒筵，内者令把傅太后与太皇太后的座位并摆一起，以表示傅后与太皇太后已是“并尊”。结果被先一步前来察看酒筵布置情况的王莽发现，就厉声斥责内者令：“定陶太后虽是帝之祖母，但毕竟是藩国王后，岂能与太皇太后并尊？将座挪开，摆在一旁！”傅太后在半路闻听，气得浑身发抖，喝令车马回头，大骂：“王莽竖子，仗着你姑姑是太皇太后，竟敢如此欺负老身！”又骂王政君：“你个独霸宫廷几十年的老婆子，还要独尊多久？当年孝元皇帝最看重的是我，你算老几？当时是我让着你，我要跟你争竞，哪轮到你做皇后哇？如今仗着你侄子是大司马，竟还这样欺负我！我孙子现在是皇帝，咱们走着瞧！”一边大骂一边气呼呼地回去了，竟不来参加宴会。

        太皇太后闻听，感到事态严重。年轻时觉得傅昭仪还算平和，没想到老了老了竟是这样的急脾气；我要跟她较真吧，可都这么大岁数了。再说，两宫争竞，徒增朝廷之乱，朝野吏民闻知也必然耻笑。可是，王莽如此被傅老太所恨，他还怎么辅佐天子？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为朝廷大计，还是让王莽辞去官职吧。王莽辞官之后，我这个老太婆从此也安享清静，朝政大事，任由人家做主去吧。

        于是太皇太后下诏，令王莽辞官回家，以避帝之外戚。

        其实按王莽的意思，就是怕傅、丁这婆媳俩在朝中得势后会安排她们的宗族入朝显贵，进而威胁到自己的“首辅”权位，这才拿太皇太后来压她们。可谁知太皇太后惹不起人家，还要自己辞官躲避，这倒有点始料不及。有心不从吧，可这是太皇太后的诏命，无论如何也不能抗拒的。从了吧，其实心有不甘。不过王莽也暗暗发狠：“既然走着瞧，那就走着瞧，将来有机会再说，看谁能笑到最后！”于是上书乞骸骨，请求辞官。

        王莽辞官，哀帝倒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刚当皇帝就把先朝第一重臣给刷下去，面子上不好看。可是看到自己的皇祖母气成那样，好像与王莽势不两立，他又不好再留王莽。再说，他打心眼里也想尊显自己的母亲祖母，有王莽在这儿，这事还真不好办，他走了其实更好。于是，就对王莽好言安慰一番，又赐黄金五百斤，并安车驷马，准其辞官。

        王莽罢官，太皇太后闲养，宫廷从此由哀帝及其母亲祖母全盘掌控。于是哀帝乃尊祖母为皇太太后，母亲为帝太后——因为这时赵飞燕还健在，并被尊为皇太后，所以丁姬只能当“帝太后”；再加上太皇太后，这是当时汉宫中的四太后。尊罢母亲祖母，哀帝又大封外戚，于是傅、丁两族入朝显贵者五十余人——两族共封侯者八人，大司马三人，将军、九卿、二千石十二人，侍中诸曹三十余人；整个朝廷，完全成了傅、丁两族的天下。

        但谁也没想到，哀帝后来竟特宠一个姓董的外姓人，这就是云阳人董贤。

        （注1）邑钱：王侯封国所收的赋税。王莽的赋税收入，都来自“新都国”，因为他是“新都侯”。另王侯封国亦称“封邑”，故有“邑钱”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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