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爱的是我还是我

他的爱人在沉睡。

        -

        “等等、开什么玩笑……啊别泼我！”

        夕阳照下来。白发在那肿胀的余晖中飞起一瞬，又落回细瘦的脊背。

        科尔喀斯的王城如环形，其间流淌着一条小溪。

        赫斯提亚躲闪着扑来的水花，恼火……哭笑不得地叫着。

        回应她的是笑声。

        仿佛兴奋，常态的癫狂如藤蔓攀附着他，深植于他胸腔，此时却似乎被什么浇灌，焕发出——绿意——

        狄俄倪索斯是重生之神。

        他赤着足踩在水里，笑着看她。纤细而温顺，如一头卧在她膝边的漂亮小兽。

        张开双臂，歪了下头。无尽的天真从他发梢滴落进水面。

        他开口，少年清朗的嗓音总是因醉酒而沙哑，带着陈年弥新的韵味。

        “我要——让这条河里的……”

        他话没说完，吃吃地笑起来。

        赫斯提亚悟的极快，横眉竖眼地批评:

        “不能变成酒啦！这条溪有多少户人家要取水喝，真是的给我注意一点。”

        狄俄倪索斯愣了愣，仰起头望着天空，好像要仰倒在水面上一样。头低回来时，变得面无表情。

        生气了……？

        赫斯提亚眯起眼，想要辨认。

        “听你的。”

        他悠长而慵懒地低笑。

        “都听你的哦……哈！”

        笑声突然拔高，尖利、清亮。他弯下腰一拍水面，一大捧水溅上溪边的赫斯提亚。

        “哎？哎？臭小子……再这样我就要反击了啊？”

        又是一波袭击。

        隔着水色，夕阳在他眼中格分。疯狂，片刻清醒的愉悦。

        不知是什么在引诱赫斯提亚，也许是被城镇分割的天空反而格外广阔……她突然想着豁出去也无所谓，脱下鞋踩进水里。

        城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心道对不起，这也算净化吧？被狄俄倪索斯玩过。就是以后喝着可能有点上头。

        她佯装愤怒至极来掩盖自己的突发幼稚，蹲下身捞起一把水，扬过去。

        少年没有闪躲，水花传递着他的低语，模糊，脆弱，像个泡沫浮上耳边。

        “什么……？”

        赫斯提亚站起来，手腕突然被一把带住，往下一扯——

        “等等、你这小混蛋！”

        他任性地躺倒在水里，拉着赫斯提亚往他身上倒。

        经历过几千起神代碰瓷的赫斯提亚怎能让他得逞，忍着砸上水底石子的痛，手撑在他身侧。

        她稳定了一下，跨坐在少年的腰身上。低头，对上他无辜而混乱的眼神。

        昳丽的面孔在透明清爽的水色中，逸散着隐约的醉意。

        酒在他的手上被创造，从多少年前诞生的那一天，他大醉一场，延续到今日不曾清醒。

        她又有多少次，梦见了死亡。

        “赫斯提亚。”

        她听见他的声音。胸腔里似乎有遥远而古老的器官在震动，言语似乎在降临。

        “‘姑妈’……我好想亲你呀。”

        那种疯狂肆意的笑容，原来这么轻。

        他轻飘飘地笑着，抬起手，像要抚摸她的脸颊。

        神觉如触手一般，凭借本能伸出，触碰着躯壳里的灵。

        她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波动，由内而外，眼前的一切仿佛融化在了水波里，随之安然地摇晃着。

        竟然失笑。

        “啊……好想抱你呀。”

        狄俄倪索斯继续说着，对自己话语里的冒犯视若不见，神态近乎虔诚。

        她低着头，白发落在他的颊边，算做一次亲吻。

        他和她身体间的空间，虚无却挤压着他，他的手向下，搂住她透明的脖颈。

        “好想放进去呀。姑妈，赫斯提亚，好想把我……放到你的里面……”

        轻柔的笑声。他痴痴地呢喃，隐藏在一切皮囊下，抚摸着她滚烫的神灵。

        传递到他指尖的，却只有叹息。

        赫斯提亚露出怀恋的神情。

        他的衣衫在水中散开，露出白皙的胸膛。水波在其上画出凌乱的线条，她凝望着那里，看见的却是自己的倒影。

        熟悉的白发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全然不属于她自己，却被这么不清醒的小疯子一眼认出。

        世界在他眼里，可能是颠倒无比混乱的吧。他永远是在辨认着灵魂……是这样吗？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睛，琥珀般的眼眸，也倒映着她的身影。

        “狄俄倪索斯，你在看我吗？”

        她不知为何，问道。

        “你……你……”他细细地呢喃，“我想见一见小时候的你。”

        “什么？”

        她笑着，陌生的眉眼落着无数次摩挲的、熟悉的雪。

        “现在才问这种话……我都已经老了。”

        他像个撒娇的孩子，恶毒地拽了一下那灵。

        又怎么能拽的住呢。

        -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金发绿眼，并且是在国王面前夸下海口的船长大人，蹲在角落，背上飘出自己的幽魂。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让我一个人办到什么的，就是想杀了我吧。我看上去有那么弱吗？可恶，阿尔戈号可是由我统筹的啊？”

        他蹲在那里，抓着自己的头发往下扯，哪怕感觉要秃了也不在意。一切已经无所谓了，他的尊严他的英雄事迹就要结束在今天。

        难道他就真的很弱吗？怎么会，虽然和那些一骑当千的家伙相比……嗯不予置评。但他单挑三四个士兵啥的也行啊。可用火龙耕田是在开什么玩笑？

        “伊阿宋大人？”

        垂头丧气的船长猛地站起身来。

        一撩金发，露出“刚才只是随便蹲下来看看”的表情。

        “啊啊，什么事？”

        他回头，看见那位美丽的女性。

        “哦，公主殿下？”

        “伊阿宋大人的话，请叫我美狄亚就好了。”

        被美丽的公主这样特别对待，伊阿宋的虚荣心前所未有的高涨，都不带谦虚的直接应下。

        “那么美狄亚，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吗？”

        ——这些在爱情的滤镜里，全部变成了直爽和热情。

        美狄亚羞涩地笑了笑:

        “我明白，父王他完全是在刁难您。为了挽回，我想用我这微不足道的力量，给您一点帮助……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还真是刁难啊！因为赫拉克勒斯感觉能做到他都忘了这一点！可恶啊。

        “当然！我会很感谢你的，真是人美心善啊！”

        美狄亚被心上人一顿夸，脸上泛起红晕。她微垂着头，手指从自己淡紫色的发上滑过，撩到耳后。

        “但……但是我也有一个请求。”

        伊阿宋心想又来，嘴上淡定而警惕:

        “说来听听？”

        “我爱上您了。”

        “？”

        他震惊地看着公主抬头，美眸里坚定的迷恋，近乎有些狂热。

        她羞赧，一片安然中长大的公主却并不遮遮掩掩，只是大方地将爱意述之于口。

        “从见到您的第一面起……用这身赫卡忒女神相传的魔力，我会无条件地帮助您、支持您！”

        “所以，取得金羊毛后，请带我回您的国度，同我结婚。”

        突如其来的告白，并且跳跃到了求婚。

        伊阿宋半点不对都没感觉到，只是得意至极。看到没！什么阿塔兰忒波鲁克斯，面对他英俊的面庞帅气的身姿，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啊！

        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公主，还是个大巫女，性格还这么善解人意！不上是傻子。

        具有希腊人特有的轻浮爱情观的伊阿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没问题。我也一眼就喜欢上你了，美丽的公主。”

        他试探着，去抚摸那头淡紫色的秀发。在阳光下，更近似于一种蓝色。

        “太好了。”

        美狄亚喜不自禁，像诅咒一般喃喃重复着，

        “太好了。伊阿宋大人，我一定会跟随您到死的。”

        “唔……唔。所以要怎么办呢？你父王给我的任务，老实说除了赫拉克勒斯没人能完成吧。”伊阿宋感到些许怪异，转移话题问道。

        “除了是一位公主以外，我毕竟还是魔女啊。自然会有一些接近神迹的办法。”

        “是吗！这么厉害。”

        她得到心爱的人毫不吝惜的夸赞，喜悦的笑容根本下不去。

        她拿出一个剔透的小瓶，里面装着浑浊的晶莹液体，在她纤细的指间散发着神秘的光彩。

        “这是……？”

        “这是一瓶魔油，伊阿宋大人。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办到很多事，其中就有父王的刁难。只要在盾、矛和全身涂满，就能使您刀枪不入，也不怕火烧。这样，您就只需……”

        阳光洒在宫殿的角落，热恋中的公主殿下依偎在远道而来的英雄身边，像在吐露爱语一般，温柔的声音窃窃地说着。

        没人能从这诚挚的爱意中反应过来，她已毫不犹豫地背弃了自己的丈夫。

        被献祭给爱情的羔羊全然不在乎，只是憧憬而天真地凝望着爱人。她金发绿眼、意气风发的爱人。

        感谢神明，让她品尝到爱情的甜美。没错，用这身赫卡忒女神相授的能力，她一定会得到幸福……！

        哪怕不择手段。

        伊阿宋一边听着她的计划，一边感到欣喜无比。

        完成这些任务，得到金羊毛回国，他就能站上人生的巅峰，还能带走美丽的妻子。

        虽然……就不能再在一起冒险了。

        但没关系，还有回去的那么长一段路途呢。

        足够他……足够他……

        在两人同样隐秘，内容大相径庭却又同样欢欣的心思交织中，日辇白金的火轮碾动。

        等明天到来，一切就会开始。

        一切就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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