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罗马（5）

虞钦自问看人很有一套。

        尽管那更多的是出于一种直觉上的感应，但由于多年来，她的这种感应从未出过差错，所以她一向依照这种直觉来趋利避害。她信任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场；也愿意相信，一个人内心的软和良善，是会体现在他的容貌上的；同时她还信奉着‘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这一句话。

        当初她看见于晁眼睛的时候，她就觉得于晁是可以与之交好的那种人。

        此时，她努力地抛开自己对于于晁和自己老同学之间的联想，试图让自己不要先入为主。然后回想起他们仅有的几次交流，尝试去分析于晁的的言谈举止。可疑的地方不是没有，但是无论她怎么分析，她都觉得身边人实在是正直无比，怎么也不像是对她有什么邪念的样子。

        然而，独自出门在外，她不敢掉以轻心。再加上，虞钦心中的疑窦一生，除非得到解决否则总是如鲠在喉。于是她将这般猜忌藏在心里，面上不表，淡笑着自然地把照片又调回了最后一张。

        “拍得真好，如果不介意，请一定让我拥有它们。”虞钦刻意夸大其词，语气像极了早年的译制片里的配音。

        “相信我，这只会是它们的荣幸。”于晁也配合她。

        这种特有的默契使他们在嘈杂的人群中相视一笑，虞钦虽然有意想要试探一二，但是又担心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会伤了一个坦荡的好人的心，于是出言缓和，没有马上索要那些照片。

        “这里的人太多了，容易遇上扒手。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传照片怎么样？”

        “这原本也是我的打算。就算没有扒手，在这种地方传照片，我总担心相机会不小心掉到下面去。”于晁不知道虞钦的打算，欣然同意。

        “你这个担忧……很实际。”虞钦笑意更盛，说话间不停地打量他们和喷泉的距离，“这个高度，人摔下去可能不会受重伤，但相机是一定保不住了。”

        “是呀。虽然不像专业摄像师的设备那么金贵，可怎么说也是我辛辛苦苦背过来的。旅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要是开头就摔坏了，就太糟糕了。”于晁正把镜头对准喷泉上方的那个雕像，听见虞钦的话，忍不住也跟着调侃自己一句。

        “午饭什么打算？”虞钦看了眼时间，发现正值饭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会儿，附近的餐馆人肯定爆满，要是不想排队，只能吃快餐或者等饭点过去了。”

        “那就吃快餐好了。”于晁动作一顿，“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好像有看到指示牌，应该就在附近。”

        “确定吗？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确定要把哪里都有的吃的快餐，当做真真正正地到意之后的第一餐吗？”虞钦歪头问了一句。

        “事实上，昨天下了火车以后，我就已经吃过这所谓的第一餐了。而且，吃的正好是快餐。”于晁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百无禁忌了。”虞钦说着，看了一眼地图，确认了大概的路线之后，才接着说：“你这么好说话，真是太好了。坦白说，我刚才真担心你说‘排队也没关系’这样的话。如果是那样，我可能就不奉陪了。景点附近的餐馆，又贵人又多，味道好不好都是其次了。真要让我等上一两个小时，我索性就不吃这顿饭了。”

        “我在吃饭这件事情上没有仪式感。好吃当然最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于晁说道，“不过，你刚才是在承认自己‘钓鱼’吗？”

        “没有啊。”虞钦转过身靠着围栏，“本来我们就是临时走到一起的。如果吃饭这件事情上达不成共识的话，就各吃各的就好了。”

        几次跟于晁的交流，虞钦的态度都很温和。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他们简直就像是多年熟识的好友，相约结伴一起旅行的，任谁都猜不到两人其实连姓名都没有互通。可是现在，虞钦虽然看起来仍然平易近人，说出的话听起来却又冷漠极了，叫氛围瞬间凝住。

        “照片也不要了？你这听起来，不仅像是在说各吃各的。更像是跟我说就此告别。”于晁嘴角仍然含笑，看不出有半点的不悦。

        “明明是我找你要照片，怎么听起来你比我还着急。”虞钦没有想让场面难堪的意思。只是她向来既不喜欢委屈别人，也不喜欢委屈自己，所以有时说话相当直接。此刻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有歧义，连忙找补，让氛围轻松起来。

        “只是不一起吃饭，我可没有说过要分道扬镳，可以另约个时间地点再碰头啊。”虞钦又说，“不过好在，现在没有这种忧虑了。”

        即便是快餐，在饭点的时间也是人满为患的。虞钦几乎是在迈进店门的那个瞬间，就想立刻转身就走，随便在一家三明治的店铺里买个panini当做午餐。但于晁的脚步随之跟上，于是她只能放弃刚刚的心血来潮。

        她在店内环顾了一周，发现虽然不至于摩肩擦踵，但若是端着餐盘在大堂里行走，却是有些困难的。

        “二楼应该有位置。”虞钦转过头对于晁说道，双手自然地往前伸，示意于晁把东西交给自己，“我先去占座位。”

        话刚说出口，虞钦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逾距。朋友之间，她习惯如果身上的行李重，就她去占位置；反之则由她去点单，朋友占座位；再不然就是一起找到座位，再商量着谁去点单。可她和于晁之间，不过初初相识，对方恐怕不会信任把贵重物品暂时交给自己保管。

        怎知，她刚刚想要说句俏皮话打岔过去，于晁就把那个一直被拿在手中的单反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背包太沉了，你可能背不动。这个就暂时交给你了。”

        “哦，好。”虞钦愣了愣，“帮我随便点个套餐就好。不要番茄酱，不要可乐，要矿泉水。钱我待会儿给你。”

        ‘随便’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藏着极大的陷阱。可是虞钦居然真的说完转身就走，而于晁也没有再进一步询问，像是已经有了打算。

        等虞钦上了二楼，果然发现比一楼人少些，但是空位仍然没有。她在座位之间来回转了转，才终于盯上了一桌看上去准备离开的男女。

        “你上来得正是时候，我才刚坐下没多久。”她远远地看见于晁端着东西走过来。

        “你说随便点个套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给你点了跟我一样的。”于晁解释道。

        “垃圾食品哪里有忌不忌口的说法？”虞钦笑说。

        “对了，下午你有什么打算？”虞钦吃了几根薯条，忽然想起来。

        “打算？”于晁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汉堡咽下去之后，才反问道。

        “对呀，你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遇到我之前，你今天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吧？”虞钦说话间，已经用纸巾轻轻磨去了指尖的薯条盐粒，并且打开了汉堡的包装纸。

        “你等等，我看看。”于晁把汉堡放下，把手机掏出来，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看着地图上自己为第一天的行程做的标注，将景点的名称一一念出来：“许愿池、纳沃纳广场、万神庙、真理之口还有冰激凌店。”

        这几个著名景点的大概位置早在虞钦的脑中。在意识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距离其中两个地点有些偏离的时候，她不由得想要暗骂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多问两句。然后又意识到于晁最后说的那个冰激凌店，听上去有些指向不明，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一份旅行计划中，又接着问道：

        “冰激凌店？有具体的店名吗？还是随便哪一家店都可以？哪家都可以的话，附近就有一家，等会儿可以一路消食走过去。”

        “fassi1880，你有印象过吗？”

        “你这句话问得真奇怪。”虞钦笑起来，打算拿起手机，在地图上搜索这家店的位置，“我只是之前旅游的时候来过罗马而已，并没有厉害到连一家冰激凌店的名字都能记住。不过，能够让你特意写进行程里，它应该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有的。据说这家冰激凌店的招牌，是米饭味道的冰激凌。”于晁回答。

        米饭味道的冰激凌，这个特点让虞钦瞬间打开记忆的大门。她恍然大悟，暗道难怪会被写进行程列表里。虽然意大利的冰激凌都很好吃，以至于全世界闻名。但是提起罗马的冰激凌店，这是最负盛名的一家。

        “原来你说的是这家呀。一定要去的话，那家店其实有点偏。这样吧，纳沃纳广场和万神庙离得很近，我们一会儿先去这两个地方，然后再走去真理之口，最后再坐地铁去吃冰激凌。正好店里有地方可以休息，顺便还能传个照片。”虞钦迅速做出计划。

        “不过，早知道你还要去真理之口，去喷泉之前应该先过去那边的。现在这样，要掐好时间了。真理之口虽然拍照就几分钟，但是排队时间却不一定。而且搞不好我们会是关门前的最后一批游客。”虞钦又道。

        “如果来不及的话就不去了，而且，现在这样也不错。”于晁宽慰道，“旅行中总要发生一些计划之外的事情，才能够称得上一场旅行。否则，这一趟旅程恐怕很难在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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