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时近深夜，这条绕城高速的车辆并不多。

        驶下高架桥，车流密集度肉眼可见的减少，严格按照规划距离排列的路灯瞬闪成斑驳朦胧的光束，坠在眼底如一尾失去生命的流星。

        酒意裹挟倦意袭上心头，周斯年闭目小憩，身旁的昆教授压低声音讲电话，避无可避的听到对话内容。

        大概是和自己的子女亲人交代何时回家，让对方给他留门。

        等到电话挂断，周斯年忽然在暗色中开口，“教授，我没睡着。”

        昆教授呵呵一笑，“斯年，你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周斯年微微蹙起眉。

        成年以后，他不再喜怒形于色，所谓商场如战场，一个表情出现裂缝和瑕疵，就会成为对手攻击的主要方向。

        “为什么这么说？”

        昆教授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得出来，按理说，今天和研究院的合作达成，你不应该是这幅表情。”

        他语重心长地说，“不是生意上的事情，是私事？”

        昆教授和周斯年爷爷是同院师兄，说起来也是长辈身份。

        “小陈，前面便利店停一下，帮我买包烟。”

        小陈明白这是一个需要隐蔽空间谈话的借口，把车靠边挺稳后，径直走向对街一家24小时营业的罗森。

        周斯年起身下车，靠在左侧，月光下金属质地的火机冰冷，腾起的焰火却带来微不足道的光热。

        “是。”他顿了顿，一时之间无从开口。

        昆教授似乎也不急，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今夜澄澈月色，笑道，“子清和晚若如果还在，肯定会感到开心。”

        他看过来，老人眼底积着笑意，“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唯一的心愿就是儿孙辈幸福平安。可惜你爷奶去世的早要不然那老学究知道你为一女孩儿上心，定会欢欣得像个小老头儿。”

        “您怎么”周斯年愕然，指尖衔着烟，并未点燃。

        “我是老了，可眼睛亮着呢。”昆教授哼哼两声，他朝着周斯年右手垂握的手机努了努嘴，“刚刚和一女孩儿聊天吧？我看见她照片了。”

        周斯年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吵架了？”

        “不是。”周斯年转着打火机，没有点烟，在指间揉了揉烟草味，“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去见她。”

        “哟。”昆教授有些意外，在他眼里，周斯年无疑是天之骄子的典范，他有这样的好的出身，自己又肯努力上进，更何况他确实生了一副很不错的相貌。

        “现在这个社会多发达，距离再也不是阻碍两个人相见的理由。”昆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别被外物困住了，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哪怕隔着千山万海，也要有跨山越海的勇气。”

        昆教授说，“万一你想着她的时候，她也在想着你呢？”

        周斯年确实被昆教授的歪理说服了，原本要一路送他到家门口，昆教授固执的像个小孩执意要自己回家，老人冲他摆摆手，赶人似地说，“快去见她吧，别耽搁晚了。”

        “周总，”司机小陈倒出路口，问，“现在去哪？”

        周斯年默不作声许久，理智和酒意互相争斗，最后还是今夜82年的拉菲更胜一筹。

        他说，“你在这里等着。”

        棠笑没在熟悉的地方等到小猫咪。

        她绕着小区轻声地唤，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她连根猫毛的影子都没看见。

        疑惑浮上心头，但是想起未来几天的寒潮天气，她不放心地叹息一声。

        棠笑的指尖被冷风吹得泛白，她跺了跺脚，还是觉得再找半个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喝过的感冒药起了效果，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比直播时好得多。

        她记得往后走有个破旧公园，那里有不少可以避风的陈旧设施，说不定猫妈妈带着小奶猫躲了起来。

        思及此，她脚步一转，然而目光却僵僵地冻住了。

        不远处笔直的长路，孤耸的路灯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周斯年臂弯里搭着西服外套，他穿着精致考究的白衬衫，领口开了两颗纽扣。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眼神沉沉冷冷地看着她。

        棠笑神色惊愕复杂，半天没有动作。

        周斯年缓步走过来，他进一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在棠笑即将转身的瞬间喊住她，声线微微沙哑，压着不明不白的情绪，“棠笑。”

        她头皮发麻，硬生生停住脚步，陷入进退维谷的难题。

        周斯年没打算放过她，一连数步把她逼退到栅栏，身后是一片波光潋滟的人工湖，湖边垂柳沙沙作响。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严苛地自上看到下，确定她穿得还算差强人意，把“感冒了还要在楼下吹风”这一条给揭过去。

        棠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咬了咬后槽牙，干巴巴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他的理由听不出任何破绽，“送一个教授回来，下来醒醒酒，刚好看见你。”

        棠笑：“”

        一板一眼的回答，棠笑蹙着眉心，看了他一会儿，试探问，“你醉了？”

        在“嗯”和“没有”之间摇摆的周斯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固执地看着她。

        棠笑哑然，心说这人可能真的醉得不轻。

        但是她要和一个醉鬼说什么？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企图绕过周斯年，对方却一声不响地攥住她的手臂。

        棠笑一惊，用了力抽出自己的手，对方却较着劲儿越攥越紧。

        他又念她名字，“棠笑。”

        棠笑急得前额冒了一层细密的汗，“你放开”

        周斯年骤然截断她的话，“你在躲我。”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是陈诉，也是控诉。

        棠笑睁大眼睛，巨大的震惊、错愕堆叠在眼角。

        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自青森一别后，两人没有联系也没有交集，周斯年从何而来“你在躲我”的定义。

        但是她很快想到，他说得未必是今夜之前，而是他走过来时，她下意识想要逃跑的背影。

        “我”棠笑只觉得自己喉间被塞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语言功能在此刻长久的丢失，她刚开了个头，骤然紧抿着唇把“我”之后的话咽回去。

        月光没入暗处，一线暗光描着他深刻的五官轮廓，和六年前的少年感不同，完全长开的男人带着压迫感极重的冷峻，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掠过昏暗月光，心中翻腾滚烫的情绪克制到极致。

        棠笑无法，她垂着头，另一只手还端着盛满猫粮的猫碗，指尖绷得很紧，扣着碗沿的食指染了薄荷草的碎屑。

        他又往前靠了一步，棠笑被他禁锢得无法动弹，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身上清冽的酒气迫下来。

        “周斯年”她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每个字音破碎不堪，“你放开我”

        他低垂的眸色很暗，下一秒脱力似的双膝一软，踉跄着倒向棠笑。

        棠笑：！！

        她手中的猫碗摔落在地，手足无措地接住男人。

        “周、周斯年”

        棠笑咬牙撑着他的身体重量，他的双手绕在她腰间，发狠似地箍紧。

        “你别醉在我这儿！”

        越挣扎，两人越是纠缠。

        “棠笑。”

        醉酒的人说话没有逻辑，而他翻来倒去念得全是“棠笑”两个字。

        他半闭着眼，下巴抵进她的颈窝，似有若无地蹭了下，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疲惫。

        “我找不到你了。”

        血液骤然涌上头顶，压迫到她手心发麻，有什么顺着她的椎骨一路游走向上，轰然敲上头顶，顿时叫全身血液登时凝结。

        时间成了无法计量的单位，风声搅弄着身后潮冷的水汽一并扑来，手指僵在风中太久，指腹好像覆了一层浅浅的水意。

        棠笑说不出任何话，只徒劳地紧紧握拳。

        周斯年的手机震动此时此刻救了她。

        棠笑长长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小小声地提醒，“你电话响了。”

        手机孜孜不倦在西服里响了半天，见他完全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棠笑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说道，“周斯年，你电话响了。”

        对方仗着酒劲耍无赖，“你帮我拿。”

        棠笑没有照顾酒鬼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醉酒都会变成小孩，还是只有周斯年才这样。

        她说，“你手机放哪儿呢？”

        周斯年眯开一点目光，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口袋里伸进去，含混说道，“你帮我接。”

        棠笑无法，只好听着震动的来源，终于在挤压于两人之间的西服外套内衬中找到手机。

        她摁下接听键，放到周斯年耳边。他微微站直了身，眼神却直勾勾地看进她眼底，唇角抿得平直，一言不发。

        棠笑只好自己接过电话，开门见山地表示，“你好？周斯年醉了，您能过来接一下吗？”

        黑色的奔驰仍然开不进狭小的巷口，棠笑半搀半扶着周斯年，耽搁了好半天时间才慢吞吞地挪到上车点。

        小陈早已等候多时，他立刻上前托住周斯年的身子，向棠笑点头以致意，“谢谢您。”

        “不客气。”棠笑平静地笑了一声，仍旧发麻的手腕背在身后，“他好像醉得厉害，麻烦您帮他买一些解酒药。”

        小陈点点头，“您放心，我就不送了。”

        车子疾驰驶入无边无际的夜色，头顶的路灯圈着一小片光亮，飞蛾盲目固执地撞着灯罩，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响。

        棠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视线尽头再也纳不进任何，她才慢慢地转身，循着原路回到人工湖旁。

        找了好半天的猫妈妈身后跟了一群脚步蹒跚的小奶猫，正啃食着掉落一地的猫粮。

        见她过来，几只胆大的上来嗅了嗅裤腿，确定是熟悉的气味后，很快“喵”长“喵”短地蹭着棠笑的脚踝。

        她微微笑起来。

        回程路上，周斯年从半醉半醒的状态中抽离，他降下一半车窗，狂风呼啸中从容不迫地点起一根烟。

        只抽了一口，余下的静静等待着烧成烟气和灰烬。

        周斯年掸掉一截烟灰，漫不经心拿出手机。

        【最喜欢小兔子了：喂到猫了？】

        这条消息一直到差不多十二点才等到回复。

        【小兔笑笑：喂到了】

        【最喜欢小兔子了：那就好，早些睡吧，晚安】

        床头摆放的羽毛灯幽幽地亮着光，棠笑把手机放在一旁，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周斯年那句“我找不到你了”重重地敲击在她心上，后劲儿太大，棠笑成功失眠了一整晚。

        天不亮的时候她顶着眼下两块乌青起床，洗漱过后，发现自己的感冒似乎有加重的症状。

        吃过早餐后，她再次泡一杯药喝，放在桌角的手机震了下，棠笑滑开锁屏界面，显示的是还在运营的手机后台。

        【最喜欢小兔子了：感冒好了吗？】

        棠笑揉了揉鼻尖，气息有些不通，【小兔笑笑：好像加重了些】

        对方停了片刻，给她回了一句话。

        【最喜欢小兔子了：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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