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这是一家大型综合超市，一大早来购物的人不是特别多，多数是已经退休的中老年人。

        上到一层后，冷气兜面而来，棠笑低头把胸前的雕花纽扣扣上。

        周斯年闲庭信步地走在她前面，他这一身正装实在太引人瞩目，路过好几家家居店时，打扮得体的销售小姐上前拦下，笑着问，“两位要进来看一看吗？”

        不怪销售小姐误会，事实上，除了克制地保持一定距离外，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妇。

        周斯年似笑非笑地晲了棠笑一眼，她刚要开口解释，那边忽然揽了下她的肩膀，散漫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说的却是一句模棱两可的“下次吧。”

        一个在后退，一个在试探。

        周斯年刚刚揽过棠笑肩膀的手抄进口袋，在导航前驻足，看了会儿，他问，“你吃早餐没有？”

        棠笑立刻回答，“吃过了。”

        他笑了笑，“我没吃，陪我吃一下吧。”

        她摇摇头，果不其然出声拒绝，“不行，我还得去买菜。”

        这个借口没有太大说服力。

        “嗯，”周斯年确定了下餐饮区位置，电梯到后，手臂碰着手臂，把她推到里边，“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棠笑在他面前的立场从来不太坚定，一种落入陷阱的无助感再次传来。

        他进了一家港式茶餐厅，点了一壶金骏眉后，对坐立不安的棠笑说道，“你去看看你想吃什么。”

        餐厅装修很有上个世纪老香港的味道，一辆迷你的卧轨电车叮铃叮铃的响着，沿着设定好的规定慢慢驶过来。

        茶点香气浓郁，玲珑精致的竹藤蒸笼冒着袅袅热气，一直到第一小节车厢走完了，她仍然垂头站着，没有动作。

        周斯年看了她一会儿，认为她是一心要杵着当个漂亮招牌，起身走到她身后，就那么贴着她夹了几个蒸笼放进托盘。

        男人个人很高，从背后靠过来时，几乎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他一连拿了8、9个蒸笼，托盘端了两次，棠笑深觉那么多根本吃不完，终于小小声地说，“够了够了。”

        刚出炉早点的热气熏得她眼睫潮湿，清亮眼底似乎都含了一层浅薄的水意。

        她微蹙着眉看过来，烟雨朦胧的一张小脸，俏生生的白，一瞬间就让他心软了。

        “点好多”棠笑拿着筷子却无从下手，六年来勤俭节约已经深刻入骨，面对这一大桌琳琅满目的早点，她只觉得浪费。

        “没事。”周斯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虾饺落入她面前的小瓷碗，“我一会儿把剩下的打包到公司。”

        这家茶餐厅在耀京特别有名，除了声名远播的美味外，这里每份早点的价格都可以抵一个普通人的日薪。

        棠笑咬了一小口虾饺皮，咽下后才说，“你不去上班没事么？”

        周斯年勾了下唇角，“我是给他们开工资的那个。”

        她以前就知道周斯年家境不错，但具体不错到哪个程度，她就不知道了。

        棠笑胃口不大，吃了一块虾饺，一块斑斓糕，三分之一的鲜虾肠粉，又被周斯年哄着喝了小半碗皮蛋瘦肉粥，终于一声不吭地沉默着拒绝所有准备夹进她碗里的食物。

        “真的吃不下了。”

        周斯年自己倒是没怎么吃，全程光看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比过去吃得要更少了，不过放进碗里的基本不会拒绝，这点倒是没变。

        “你等我下，我去付账。”

        棠笑小口小口啜饮茶水，压一压腻味，周斯年没有直接招呼服务员过来当面结账，而是拿着账单走到前台。

        他让店员把没有动过筷的早茶打包，顺便额外加了好几样，然后让人送到一个地址。

        棠笑站在门外等他，目光却一直落在拐角的某处。

        周斯年出来的时候，看见她一动不动，真的成了漂亮招牌。

        他寻着她视线，拐角处有一排半人高的扭蛋机，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往机器里投币。

        小姑娘大概十来岁，一张圆圆的脸，扎着双马尾，左手牵妈妈，右手牵爸爸。

        似乎是扭到了自己心仪的玩具，开心地抱住妈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普通的一家三口，她看得几乎入迷。

        “棠笑。”

        她猝然回神，牵强地对他笑了一下，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慌乱和茫然，“好了？”

        周斯年抬了下眼神，“想要那个？”

        指着扭蛋机。

        棠笑垂下眸光，慢慢摇头，“不想要，我们去买菜吧。”

        ——我们。

        她无意间吐出的两个字没有让他开心，而是被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心绪淹没。

        他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失落的、委屈的、好像在暴雨天被抛弃的流浪小猫。

        周斯年微不可查吐出一口气，一句话说的很轻，好像叹息，“别人有的你也有，走，我去给你扭几个。”

        棠笑半推半就被他哄到扭蛋机前，周斯年弯着腰看了来回，指着其中一个贴着茶杯小兔的机器说，“看起来傻乎乎的，就这个？”

        从她小幅度克制的动作来看，棠笑应该是想要摇头。

        周斯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手机扫码付款一气呵成，一连扭了10个扭蛋出来。

        他的手气不错，一组十二个造型各异的茶杯小兔，周斯年开出了10个不一样的小兔子。

        棠笑坐在长椅，身边堆了十个空了的扭蛋壳子。

        她一直不说话，长发掉在肩前遮住小半边脸，唇角绷得平直。从周斯年的角度看下去，长长的睫毛投落淡青色的阴影。

        “给你找个十个小伙伴陪你。”周斯年用手指碰了碰她微凉的脸颊，嗓音含着一点笑，“别不开心了，小兔子。”

        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刹那，棠笑无法控制想起了更多更久远的事情。

        不太熟悉的同学一般喊她棠笑，亲近如陆一宁喊她“笑笑”；魏冉学姐喜欢她的姓，有时候是“小棠”，有时候是“棠棠”；蒋嘉则和她的关系没有那么熟稔，只说“棠学妹”或者“小棠学妹”。

        周斯年对她的称呼有千万种，除了“小兔子”、“棠小兔”、“小白兔”诸如此类以外，平时就连念她的名字也是要比别人多出几分不同。

        她默不作声把兔子玩偶一个个收入自己的挎包中，一数才有九个。

        棠笑抬眼去看周斯年，那神情简直像是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小推车售卖的棉花糖。

        他掌心里还有一个委屈巴巴哭唧唧的小兔子，它掉在茶杯外面，头上顶着的小叉子也歪了。

        “那个。”无声对峙半晌，还是棠笑先开的口，“你不给我吗？”

        “哦，这个啊。”周斯年收拢手心，把小兔子抄进口袋，“我替你收着它的不开心。”

        棠笑扁扁嘴。

        她快走两步，身后男人却没有跟上来。

        周斯年敛了敛沉黯的眸光，指节抵在眉心，轻呼了口气。

        她又走回来，脸上带着不情不愿的别扭。

        “不是要去买菜吗？”

        说是买菜，真的就是买菜。

        棠笑推着手推车，进了超市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肉菜卖场走去。

        在某些事情上，周斯年喜欢让她和自己“争一争”，比方说他刚投了币，棠笑双手握在鲜红的购物车推手，寸步不让。

        “我来。”

        周斯年做投降状，“好好好。”

        这里的物价算不上太便宜——至少和棠笑过去常在混乱狭小菜市场购买的价格不一样，但还算她的可承受范围之内，虽然没有太便宜，至少没有贵到离谱。

        棠笑抓了一把新鲜上海青，在心里暗暗比较，如果是小区楼下那家“进口”、“有机”超市，这把上海青的价格应该会在后面多添一个零。

        她暂且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只能硬着头皮过一天是一天。

        一阵挑挑拣拣，很快铺满购物车，多以蔬菜水果居多。

        棠笑打完秤，推着车到冷鲜柜，准备买一点速冻云吞和饺子，看见冷冻虾饺时，她的手停在冷风口，吹了大概三四秒，才捡起来扔进购物车。

        打完折不到20块。

        她回过头，没怎么寻找就看见周斯年。

        这人在读书时就属于锋芒毕露的那类型，仗着一张脸在青森一中横行霸道，常年屹立不倒的第一名更是给他整个高中生涯镀上可望不可即的遥远传说。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一眼聚焦的存在。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手腕的表折射出一点幽幽的光。

        周斯年站在进口区，打开冰箱拿了两排酸奶。

        他原本想再拿两排，那冰箱大到可以并排塞进两个人，根本不愁没地方放。

        但是酸奶属于短保，棠笑就一个人生活，未必能在短时间喝完。

        想了想，他又挑了一箱高钙的新西兰进口牛奶，左右各拎着东西走过来。

        超市里灯光柔和，她站在光圈下，目光有些游离。

        周斯年脚步顿了下。

        距离不长不短，走过去也就半分钟不到的事情。

        但是他在那一刻忽然升起一种隐秘的错觉。

        忘了是从哪个多情的合作伙伴听来，逛超市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大到家电器具，小到柴米油盐，是这些琐碎的小事将两个人之间的缝隙填满。

        那人笑着说，如果某天自己不玩了，决定稳下来组建家庭，一定要常常和妻子逛超市。

        一个人挑东西，一个人推车，一个人拿东西在自助结账机扫码，一个人付款。

        全都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情，却能由两个人共同分担。

        就像棠笑等着他的现在。

        那些失去的时光、惶惶难眠的夜晚、得到她的消息又无法靠近她的每一个日夜。

        他忽然不太想计较了。

        走过来的脚步有些急。

        身后有人轻轻说了句，“麻烦让一让”，棠笑如梦初醒，连忙退身给人让了路。

        周斯年掌过推车，把酸奶和牛奶都放进去，听见她困惑的声音，“你不是不喝酸奶吗？”

        “所以不是买给我的。”周斯年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着，嗓音含着笑意：“是买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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