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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乌篷船


祝文海于书房内,听毕楼内侍从报上的消息,一时疑虑翻腾,忧心是祁珩又在预备作什么风浪。可无论再查再探,那云川的身份确乎无疑,不过就是个玉料巨贾之子,往返漠北扬州之间,生意往来,账本条目都干净清楚。

        只怪往年祁珩屡犯大祸,沽月阁其余六管事皆心存芥蒂,愤愤不满,若非自己威信尚严,众人真心钦服,说不定早对他下杀手了。近日忙于准备入东宫觐见太子事宜,待此段暂告,必须下狠心拾掇拾掇这逆子。

        听得一阵环佩玎珰,宸玉轻快地踩进门来,瞧见祝文海面色凝重地独坐,便直扑上去,甜甜唤着:“爹爹。”

        “宸玉,怎么没写字念书,找爹爹作甚?”祝文海露出少有的和蔼。

        “宸玉独自在房中闷得慌,珩哥哥也不在,爹爹可否陪陪我?”

        见少女乖巧伶俐伏在自己膝头的模样,祝文海慨然欣慰,宠溺地抚着宸玉的脑袋,想着自己兴许是老了,舐犊之情愈浓。

        正巧祁珩与唐离回来,入书房归还银章,宸玉雀跃起来,又往祁珩身上粘。

        “天色尚早,珩儿带着宸玉去街市上转转吧,尽快回来便是。”祝文海俨然似个真正的慈父,破天荒同意祁珩与宸玉外出,这在往日绝不可能。

        宸玉惊喜不已,欢呼着拽起祁珩和唐离就往外跑,小娃娃一样快活,尽管身后的两人一个赛一个闷,也丝毫没影响她的兴致,蹦蹦跳跳招呼家仆备马车进城去。

        三人登入马车往扬州城内去,厢内除了宸玉生龙活虎的,其余两人都跟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样。

        祁珩方才听见祝文海唤他“珩儿”,一时间心乱如麻,脑海中全是娘亲温婉贤淑的身影。从前娘亲亦是唤他珩儿。

        唐离则为胸前揣着的那瓶小药。

        很快入城至繁阜集市,店肆林立,车马粼粼,人头攒动,路边多的是茶楼、酒馆、作坊、小铺,运河上船只往来,卖花的,卖曲儿的,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下马车步行。宸玉东窜西跳,激动不已,祁珩不得不收回神把眼前这猴一样的小妹看紧了,免得人流冲散。逛到一胭脂摊前,宸玉便挪不动步了,杏儿眼骨碌碌将小摊上每个瓷粉盒子扫了一遍,回头向祁珩表示“全都想要”。祁珩无奈,转身想问唐离是否也需要,因为忽然意识到宸玉和唐离似是同岁。

        可她不在。

        恍恍惚惚随着人群走,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的时候,已然和祁珩走散了。前方河干上挤攘满了船支,唐离打眼便看见临岸处一蓬船头上,站了位青月白袍的僧人,肃肃似孤松独立,于身旁的嘈杂中绝伦而出。

        那僧人更像是等了唐离许久,见唐离的目光终于聚过来,单手执着琥珀珠子,徐徐施了一佛礼。

        唐离觉得他的轮廓极为熟悉,又说不出像谁,走近前去时,僧人却躬身掀帘,入船篷内,唐离亦登船而入。

        篷内一方小几,几上置茶水。唐离坐至僧人对面,看清他的左眼尾有一小朵三瓣莲状胎记,嫣红色。

        “我为酬缘而来。”他道,明明是晏然平和的面容,却因了眼角眉梢的红莲胎记生出沾着妖异的美感来。

        “初次见时,你没有这个。”唐离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角。见着了他本人,心中悬着的石头稳稳落地。

        “易容之术尚且信手拈来,何况这胎记。”鱼龙百变,始终只认自己作佛子。

        “酬什么缘?”

        “你我之缘。”

        “那是什么缘?”

        “十七年前,李巡杀了我那有些身手的师父。”轻描淡写,不甚起伏。

        “你来寻仇?”

        僧人略有讽意的摇头一笑,“当初李巡一心求得天下第一,剑下亡魂可不在少数。况且,他出现或者不出现,于我的人生并无半点影响。自出生我便被那心软的姨母遣人送到荒漠中一处小庙,七岁,李巡上门挑战师父,杀之,庙内一伙乌合师兄哄散而去。”

        “这庙非驴非马的,大师父醉心武功,师兄们做尽败德辱行的勾当,真真念经诵佛的,不过我一人。”

        “我与佛,独处了很长时间。日日同庙里的泥塑菩萨相视对坐,总见她秋月眉,净水面,垂目俯视,一副纳尽人间悲苦的慈悲之相。饿了便去镇上化些吃食,旋即回庙继续诵佛。”僧人捻动起琥珀珠子,道:“可谓是一生中最安宁的时光。”

        “直到我散光钱财的师兄折返,将我卖进象姑馆。”他微蹙了一下眉,接着道:“你可知汉胡交界的驼贸之路上所设的象姑馆是何样?”

        唐离摇头,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在街头树荫下捡了半块馊馒头吃的画面。

        “若人间有炼狱,当是那象姑馆的模样。其间往来胡盗响马,飞贼匪类,肮脏恶臭,行同狗彘,杀人抛尸不过寻常,啖食人肉亦不少见,”僧人的眼眉愈垂愈低,直至合闭,默了半晌,轻笑到:“我吃了很久的馒头。”

        唐离一时噤口难言,隔了许久,方诚恳地安慰道:“有馒头吃也不错。”

        僧人睁眼,眸色黯然,道:“若我佛慈悲,为何祂不曾予我半分庇护。”

        蓬船内一片静寂,二人相对无言,只有船身荡漾,应和着船外的纷扰嚣闹。良久,唐离道:

        “你要什么?”

        僧人淡漠一笑,恢复了先前波澜不惊之状。“我想要夺了我原本人生的表兄死。乱世将至,我杀或不杀太子,他成或不成明君,都不再重要。众生造业,众生受苦,似逝川,片刻未歇。”

        “我呢?”

        “唐离,你生有慧目,本应参破无明,脱出众生之相,却无人点化。李巡念佛或是为了消弭他自己心中的业障,你自幼被他领进深林,切断了与世间的种种因果缘分,导致心灵混沌,庸庸碌碌不知所往。”

        唐离闻言,茫惑地凝视着僧人的眼。僧人亦抬眼视之。

        “你要点化我?为什么?”

        “你我二人有些相似之处,不是么?我参不得真谛。棋局之中,总是旁观者清,所以想借你观照自己。”

        唐离低头,不应,心想云川未免有些傲慢。

        “罢了,去吧,唐离,跨过一回生死,再来告知我你是否还想做天下第一。别忘记服下药丸。”

        “若我真死了呢?”还有太多没想通的事情,唐离不怕死,却怕自己死时仍旧混沌不清。

        “不正好随你师父去么。”云川立掌行一佛礼,不再言语。

        掀帘出,天色已暗,恍若隔世。

        唐离迷迷蒙蒙走到城门处,祁珩与宸玉正在马车旁等候。

        “喏,”宸玉见她回来,笑得天真灿烂,递来一小块吃食,“玫瑰甜酪,尝尝。”祁珩眼神闪烁,不说话。

        唐离回了她一个勉强的笑容,接过来送进嘴里。很甜,花香与蜜酪缠绕,是自己以往没有感受过的甜。

        三人登入马车,宸玉津津有味地点理今日的收获,见另外两人还是闷闷的样子,作势叹了口气,道:“没回来担心人再也不回来,人回来了倒是装得像样。”

        祁珩默默瞪了她一眼。

        “担心我么?”唐离疑惑道。

        宸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满满一包玫瑰甜酪塞进唐离手里,道:“这包专门给你的,有的人嘴不甜,心甜。”

        唐离接过来,忽而不知该作何反应,从来没人想过她也是个爱吃甜食的小姑娘,捧着手里的糖酪愀然出神。

        “傻瓜啦?”宸玉拿手在她眼前晃晃,又斜着眼去瞟祁珩。

        这糖确是祁珩选的,可见唐离这般失措,联想到初见时她衣衫褴褛的模样,心头一酸,撇过头去不搭话。

        宸玉亦感知到祁珩心中所想,跟着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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