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等童晟推开公寓大门时，他本以为室内黯淡无光，但没想到的是客厅的灯亮着。

        看起来有人回过公寓，也有可能是陈缙泽出门时忘记关灯，无论哪种情况，童晟都能够接受。

        童晟将鞋放进鞋柜，又刻意地发出一些声响，但公寓里没有人回应他。

        童晟只能走到陈缙泽房间门前，没敲门，就直接推开了那扇门，只不过房间内空无一人，连桌上的小台灯都不曾亮着。

        浴室和厨房的灯熄着，洗衣机里没有衣物，炉灶上也没正在煮着的粥或者汤。餐桌上并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等到童晟去自己房间逛过一遍后，他彻底确认陈缙泽没给自己留下任何纸条或者物件。

        这应该是件好事，他应该还会回来。

        整个公寓里还可能待着人的地方只剩下了许程房间，虽然童晟不抱可能性，但他还是推开了许程房间的门。

        许程正坐在椅子上，刚把穿了一天的制服脱下来，小麦肤色的上半身以及那身腱子肉倒被童晟看了个精光。

        说实话，童晟没什么感觉，但出于避讳，他本来是该退出房间。但那样会变得更怪，而且他们都是男人，并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地方。

        再加上童晟对陈缙泽的情绪也得找人倾诉出来，他就直接走到许程身旁，许程也瞪大了眼睛盯着童晟。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来了”

        “我以为你房间没人”

        童晟现在倒明白客厅的灯是许程开的，但在这个点见到许程，他多少还有些意外。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许程点头，又谈起了陈缙泽。

        “我下午去找过他，把他能在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找到。”

        许程的声音没有过多的哀伤，他虽然着急陈缙泽的下落，但在一下午的奔波劳碌之后，他似乎已经麻木。

        “你花了一下午时间去找陈缙泽”

        如果许程真这么做了，那坐在公司里一直等待着陈缙泽的童晟又算什么他就像个丈夫死了的小寡妇，还傻呆呆地相信丈夫会回来

        “我也想去外面找到陈缙泽的下落。”

        童晟已然决心再出门一趟，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许程将他扯住了。

        “没必要，童晟，他要是真不想回来，咱们都找不到他。”

        也是，哪怕童晟在外面跑了一趟，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填补心中的愧疚，陈缙泽总会回到公寓，童晟要做的只有等待下去。

        但他心有不甘，哪怕是走到公寓的院子里，他似乎都能从现在的苦闷中解脱出来。

        黄昏的余光染红了窗框，但随着时间渐晚，窗户上的色彩也在褪去。

        “许程，你吃晚饭了吗”

        童晟意识到他不能一直在公寓里待下去，他朝许程发问，一边又将头抬了起来。

        童晟的眼眸周围布满着血丝，但却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他用这种眼神望着许程久了，视野也模糊不少，许程不再是许程，他身体的轮廓像极了陈缙泽。

        “没有，你准备吃些什么”

        许程能够理解童晟现在的神情，陈缙泽失踪令他也有些难受，但生活总得继续下去。

        “我们去外边吃。”

        童晟晃了几下脑袋，他看清楚面前坐着的仍然是许程，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但至少，他还有人陪着。

        “喝酒吗？”

        许程没再看向童晟，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开了童晟，在衣柜里挑选着另一件上衣。

        他本想回来洗濯干净，只是现在也来不及拖延太久，早点出门吃完晚饭，也能及时回到公寓。

        不过陈缙泽好像说过，童晟不能喝酒

        罢了，现在看他这么难过，再不借酒消愁，估计整个人都要坍塌。

        “喝。”

        童晟也顾不上陈缙泽对自己的告诫，他看着许程抱着衣服走向他，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在下落，不过地板接住了他，童晟只是坐到了地上，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许程脸上的惊愕。

        童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落身上的灰，又朝着房间外面走去。

        许程替他打开了大门，童晟跟在许程后头走出公寓。楼道里的灯还未亮起，不过凭借着微弱的自然光，童晟注意到当时陈缙泽撞到的墙面上重新粉刷过的油漆也已干涸。

        等许程和童晟走下楼梯时，楼上也传来了回声，童晟停了下来，握着把手，抬头看向上方。

        透过楼梯的缝隙，他看见一位女人正从楼上下来，女人头顶的红色帽子似乎有着不小的吸引力，童晟迈不开继续下行的步子。

        他呆滞地看着女人距离他越来越近，从三层楼的高度变成二层楼，再到一层楼余六个台阶。

        等那位红帽子女人走到童晟面前时，童晟还在盯着她，女人的模样很熟悉，不过她从童晟身边走过，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直到女人走出公寓楼，许程这才将手搭在童晟手臂上，拉着他继续朝下行走，也没向他询问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

        院子里没有红色帽子，许程将手松开，童晟望向天空，那里的晚霞已经淡得近乎看不见了，像是被墨水稀释后的颜料。

        外面的路灯亮着，童晟并没有叫来任何一辆出租车，他跟着许程沿街步行，他们的脚印几乎完美排列在同一条直线上。

        “我们去哪”

        童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他看着与许程背道而驰的其他人，不禁将目光放在走过的人身上，万一陈缙泽就在他们当中呢

        “有个地方能喝酒。”

        许程明白该把童晟带去哪，只是他们还得走上一段路途，这样盲目的步行确实不怎么有趣，也为了让童晟好受一些，许程谈起了他的过往。

        “你知不知道我和陈缙泽是怎么认识的”

        许程的话起到不少作用，尤其是童晟听到陈缙泽的名字时，他忍不住地急促问道:“怎么认识的”

        许程没有回头，他继续朝前走，街道上的汽车飞驰而过，连带着车灯灯光落在他们身后。

        他像是在倒退，但老城区的小巷实在太多，许程无论怎样后退，都能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一段路口。

        “我没跟你说过我是怎么来这座城市的吧”

        坐火车，用最便宜的站票，从县城里的火车站开始，站立十三个小时后换乘另一班火车，能一直抵达这座城市。

        许程只想逃离故乡，他从影像中看见过这座城市，但等他真正抵达这里时，许程却在火车站迷路了。

        他沿着电动扶梯上升下落，就像是闯入竹编笼子里的鸟雀，但哪怕他飞遍笼中的每个角落，也没能找到出去的道路。

        不，许程知道正门在哪里，火车站拥挤着的人群会将他带到外面。但他隐约对那扇门背后的事物感到恐慌，一旦走出那扇门，许程就只能面对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他在火车站待到了傍晚，人群始终拥堵在火车站的每个角落，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会填补队列末尾的空缺，只有许程独自彷徨。

        夜晚笼罩了整座城市，许程好不容易找到出去的机会，他走在外面的街道上，旁侧不断有车辆驶过。

        这座城市的夜晚足够寒冷，许程又坐不进车内，只能在城市的巷道里游荡，直到再也走不动路为止。

        在刚到城市里的那几天，许程碰见了不少跟他同命相怜的流浪汉，有男有女，甚至他还听见了熟悉的口音。

        他们遵守着各自的秩序，只在夜晚游荡在巷子深处，其余时间则躲藏起来，或者在哪个地方挣着微薄的工资。

        这跟许程想象中的城市光景很不一样，他尝试着去询问遇到的人，城市究竟位于何方，但得到的答复却是统一的，他们脚底下踩着的土地，就是“这座城市”。

        许程失望地从被询问者面前离开，又去询问下一个看起来比较亲切的人。那几天许程来不及洗澡更衣，衣服上除了汗渍，还有很沉重的腐臭味。

        在遇到陈缙泽的那天，许程刚好花光了积蓄，换来了一箱二十四听的啤酒。

        啤酒可是个好东西，但许程在这座城市里还没遇到能够一起喝酒的朋友，只能在陌生的巷子留下六听啤酒，算是赠予这座城市。

        许程的心里还保留着一点文明者的自傲，他只能找了条平常无人问津的小巷，靠着墙拧开了第一罐啤酒的瓶盖。

        将黄色的酒液灌入嘴里，一饮而尽，随后将瓶子扔到一旁。

        许程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在故乡练出来的酒量救了他的命，但等他打开第十三瓶啤酒时，许程却迟迟没有喝下那罐酒。

        不只是醉了，许程的胸腔与腹部已经积满了酒液，他闻着啤酒的气味，忍不住想要呕吐。

        但等许程将混合着固体消化物的酒液从口腔里全都吐进垃圾桶后，他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将第十三瓶啤酒举了起来。

        等许程遇到陈缙泽时，如果他没记错，许程应该已经将所有酒都喝完了，他甚至有些乏困，想要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酒腐臭呕吐物。

        许程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堪入目，他本能地蜷缩起身子，想给陈缙泽留出过路的空间，但陈缙泽却停在他的身旁。

        没有其他人看着，如果陈缙泽只是想做好事的话，许程倒也不介意被他带到警察局。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缙泽竟然像个呆子一样，不停地询问着许程的来历，听他的口气，似乎真有送许程回家的打算。

        倒也不必。

        许程打量过陈缙泽的穿着，虽然没富贵人家的气质，但至少也得是这座城市里的正常居民。现在跨越身份差距与许程这样的人接触，未免有些可怜。

        许程不禁怜悯起陈缙泽，但陈缙泽见许程一直不肯开口，就拖着许程的身子想让他站起来。

        当时的许程只觉得迷茫，他还没意识到遇见陈缙泽意味着什么，现在一想，可能这就是城市给他的“回礼”。

        至于留在公寓，那是更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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