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旧事（一）

符泓的手一歪，小怜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茶杯：“大人，您没事吧！”符泓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捏碎一般，手上的青筋都根根尽显。

        “大人……”小怜去掰他的手，“你的手……”

        “走开。”符泓拂开小怜，但是也不想刚刚那么用力地攒紧红香囊了，他求救地看着唐泽：“唐泽，你确定是她吗？”

        唐泽点头，符泓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颓丧地靠在床边：“怎么会……”

        他看着手上那枚红色香囊，斜靠在床边，慢慢地开始讲述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符家和叶家是永安国有名的武将之家。两家世代武将辈出，加上每任皇帝有意挑拨，两家虽表面相安无事，暗流涌动间免不了攀比对立的意思。而攀比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子嗣传承。是以这两家的每代未来家主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互相竞争的宿命。不是西风压东风，就是东风压西风，世世代代针锋相对，相看两相厌。

        是以符泓刚出生，学会说的第一个名字，既不是他爹他妈的名字、也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叶家未来家主，也就是他这辈子的宿敌对手的名字。叶红玉。原因无他，听得太多了。

        吃饭吃太快、舞剑练不好、先生布置的课业做不完、和表哥表姐玩得疯了些，他都会被以“你看人家叶红玉”为开头的被父亲教训。他还没有见过叶红玉的时候，就对叶红玉这个人充满敌意与排斥。无论他做什么、做得怎么样，上头永远压着一个叶红玉。

        在符泓四岁的时候，他被他爹扔到了演武场，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头开始学武艺。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叶红玉。叶红玉那年七岁，穿着一身劲装，长头被高高束起。老教头让他们互相介绍认识一下，毕竟从今以后也算是师姐弟了。

        符泓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指着对面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叶红玉道：“我为什么要叫她师姐？你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我一拳头下去准把她打的满地找牙！”

        话音还未落，他只感觉眼前一黑、接着嘴上一阵剧痛，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仰躺在地，空白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应该是直接被人打躺在了地上。接着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叶红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师弟，你家里人难道没和你说不能用手指着别人，这样很不礼貌吗？”

        他本想张嘴骂人，却尝到满嘴血腥气，他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的用舌头舔了舔门牙，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的门牙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打飞了！

        符泓身为符家长子、未来家主，从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那曾受到这种对待。他明知道不能在眼前这个叶家大小姐面前丢脸，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叶红玉和符泓的第一次见面，就以符泓惨败告终。

        儿子被丢去演武场不到一天，丢牙又丢人，他爹符忠将军一边心疼儿子，一边又觉得儿子武艺实在太差给他丢脸，在青口白牙地教训一顿儿子之后，又准备收拾收拾去叶家给他儿子要个说法。

        还没等符忠出门呢，叶家家主就领着叶红玉登门道歉，叶家家主自知理亏，讲了一通体面的漂亮话，末了推了推叶红玉，说想让叶红玉和符泓当面道个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给足了面子，符忠只得把符泓叫了出来。符泓一听叶红玉来给他认错了，立刻来了精神跑去了前厅，他要给叶红玉一个下马威，把之前丢的脸都捞回来！

        他这么想着跑到前厅，却见一个穿着漂亮的女孩侧身站着，正抬眼看着他们家庭院里种着的红叶树。

        女孩的侧影很好看，符泓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去，呆呆地看着女孩的侧脸。

        “符泓！”符忠显然不满儿子此刻的傻样，“快过来和叶大人和叶小姐打声招呼，一点礼数也不懂！”

        符泓眨了眨眼睛，那个女孩应声也转过脸看向他，那熟悉的眉眼——不是叶红玉还是谁！

        符泓涨红了脸，为刚刚竟看“敌人”看呆了这件事感到羞耻。

        女孩走向他：“师弟。”

        他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下一秒又为这个下意识感到后悔：搞得像我怕了她似的！他把手放下来，竭力使自己的表情自然：“干嘛！”

        女孩认真地注视着他，道，“抱歉，师弟，一个没小心把你的牙齿打掉了，没想到你这么脆，我应该下手轻点的。”

        接着女孩在符忠符泓逐渐难看的脸色中继续说：“但你不用担心，我问过我爹了，这是乳牙，你的门牙等几年还能再长出来的。”

        符泓：“……叶红玉！你少欺人太甚！”接着张牙舞爪地冲过去准备和眼前的叶红玉“同归于尽”，没成想人还没能近身，直接被叶红玉拧住胳膊反扣在地上，胳膊传来一阵剧痛，他大叫出声，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叶红玉！！！”

        叶红玉松开了手，满脸歉意道：“抱歉，你突然冲出来，我下意识就……”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符泓伤上加伤，叶红玉的道歉彻底泡汤。符泓单方面和叶红玉结下大仇，伤害没好全，又去找叶红玉“单挑”，叶红玉也没手下留情，每次必认真地把符泓揍得鼻青脸肿地回家。

        符泓的母亲王夫人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每次符泓输了都会去找她抹药撒娇，向她抱怨着叶红玉的千种不是万般不好。

        在符泓十二岁那年，教叶红玉和符泓的老教头告老还乡，俩人去给他送行。符泓有事耽误了一步，等他急匆匆赶到老教头房前，却听见老教头和叶红玉正在谈话，老教头语重心长地说：“红玉啊，你的天赋也高、也肯下功夫，以后必是当将领的好材料，我是放心你的。就是符泓，那孩子虽说也是勤奋，但终归天赋不足，加上心性未定，我就担心……”

        老教头的话语和叹息像一把尖利的剑刺向符泓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开始上下翻腾——他不是不知道叶红玉和他之间的差距，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但是如今他却被他一直尊敬的老教头亲口说出了“天赋不足”的评价，这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那他那些在演武场上辛苦操练的日日夜夜，又算什么呢？

        他转身离开了，窝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最终没有给老教头送行。他演武场也不去了，饭也不好好吃，符忠气得不清，连着揍了他两回。符泓没哭也没求饶，任由符忠打，符忠被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到，不敢再打，但也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符家上下为着他闹得鸡飞狗跳。

        就在这个时候，王夫人亲自去了一趟叶府，请了叶红玉来劝劝符泓。叶红玉因着符泓不去给老教头送行的事情对着符泓很不满，但架不住王夫人的请求。

        “王夫人，”叶红玉道，“您也知道符泓一直就看我不顺眼，连您和符将军都劝不动，何况我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眼带乞求地看着她：“我的儿子我最清楚，叶小姐。虽然，虽然那孩子嘴硬，但是你说得话他是听得进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红玉只能来看看他。她推开房门，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大发脾气、无理取闹的烦人精，谁成想符泓只是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头瞥了回去，连平日里那些挑衅发狠的话也不说了，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叶红玉皱了皱眉头，这样丧气颓废的符泓是她没见过的，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犹豫了下，还是说：“那天送行为什么没来？教头没见到你，等了你好久。符泓，你知不知道这也许就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了？教头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他很难过。”

        “哼。”符泓冷笑一声。

        这冷笑让叶红玉心头升起一阵火气，她上前抓住符泓衣领：“你什么意思？”

        符泓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恍惚了一下，但复又想起老教头的话，一把拂过她抓着衣领的手：“我去见不见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横竖他最喜欢的弟子给他送行不就够了，像我这种天赋平平、心性不足的二流子，去不去，不都一样——”

        “啪！”符泓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颊，看着面无表情甩了他一巴掌的叶红玉。

        叶红玉道：“我不管你听到了多少教头的话，但是无论怎样他待你是极好的，这一掌我替他打了。”

        “还有，”叶红玉垂下眼睛看着他，“天赋平平，不努力就可以了吗？像这样，”她环顾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和他几日没有修整的形容，“没天赋不是叫你放弃做人，正因为你的悟性没有这么高，所以才要更加刻苦——”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符泓突然大吼出身，他恨恨看着叶红玉的脸庞，“没悟性才要更刻苦，刻苦之后呢？刻苦就能打败你吗？从小无论教头教什么，你看一边就会，而我呢？我要重复练习上百遍，我还不够努力吗？得来教头什么评价呢？我还是比不过你。教头从来只夸你、父亲骂我不成器，这难道是因为我不努力吗？”

        他恨恨看下叶红玉，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会让他们的关系走向无法挽回的破裂，但是满腔的不甘心与嫉妒支配了他，让他不可控制地吐出了恶毒的话语：“为什么你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让我碰见你？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讨厌你！我讨厌你！”

        叶红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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