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荷宴

叶亦舟订的用餐地点是个吃火锅的地方。因为在她看来，与其它中规中矩、端坐一堂的菜式比较，火锅随意而热闹，即便相对两无言，至少还有扑腾的火和热闹的汤。

        而与其它街边市井火锅店又不同的，叶亦舟选的这个店，是在一个半山坡上、背山的一片荷塘之中。一桌一亭台，而亭台之间，曲廊相连，各类水草、幽竹，或高或低地间插其中，使得每桌既有各自的独立空间，不至于互相打扰，又能隔着花草隐约听到旁的人声，不至于太过寂寥。

        叶亦舟和郭家骏到得早，于是点完菜，叶亦舟便凭栏闲坐，赏起荷来。

        此时的荷已没了初春的羞涩，而正是青春茂盛的样子：茁壮勃发的枝叶，几近连成一片；花苞已十分踊跃，其中几朵心急的，显然已按捺不住对夏的渴望，绽放，只待须臾。

        叶亦舟赏着花，郭家骏看着赏花的人。因为中午的阳光很盛，于是叶亦舟出门时换了件两件套的中式七分袖的黑色长纱裙，而黑纱之下的吊带内裙，十分映景地印着一枝高挑的荷；加上出门时随意盘的一个中式低髻，和随手搭配的一条浓紫色的长丝巾，于是荷在黑纱下的时隐时现，艳紫之于墨黑的点睛之缀，叶亦舟整个人显得端庄、古典，而风情。

        此情此景，也被先到一步的陈克勤看在了眼里。

        陈克勤并没有打破此时的宁静。之前在成都昏暗的ktv，眼中的叶亦舟像是在梦里，并不真切；而当下，天色尚亮，夕阳荷塘，叶亦舟倚着栏杆，真切之余，神闲灵逸，竟如诗似画。

        “这里风景不错，就是不好停车。”一百的脚步和洪钟之声，打破了三人的宁静。

        叶亦舟这才转过神，发现不知不觉中人已到齐，忙招呼大家坐下，又让郭家骏去叫服务员上菜。

        “你们一路还顺利吧？”叶亦舟作为地主，开始招呼客人。

        “挺顺利的。”陈克勤轻言细语地答道。

        “嗯，还算是顺利，就是总有人催我开快点，怕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一百说着，故意看了陈克勤一眼。

        桌上一时无语，于是一百忙岔开话题，指着郭家骏问：

        “这个小伙子是？”

        “哦，不好意思，我该介绍一下的。这个小朋友是我的同事，小郭，刚大学毕业回国，我带他来改善一下生活。”

        “我不是小朋友，我快三十了。”郭家骏实在不知如何辩驳叶亦舟。

        “这两位是我的发小，我们一起长大，他们比我高一届。这个是陈大哥，这个是刘大哥。”叶亦舟并没理会郭家骏的抱怨，继续介绍道。

        “我习惯称呼名字，你们叫我郭家骏吧。我上班时，都称呼亦舟的英文名，mary。”

        “也好，你叫我一百吧，他叫陈克勤。”一百也觉得名字直接，哥呀弟的麻烦。

        正说着话，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太极阴阳形状的鸳鸯锅，一边是红汤，一边是清汤。

        “为什么不是你们地道的九宫格？”一百脱口问道。

        “我怕你们不能吃辣。所以点了鸳鸯。”叶亦舟解释道。

        “我们？你是为了某些人着想，怕他刚回国，肠胃耐不住国内食材的挑战吧。真是体贴啊。”一百讪笑道：

        叶亦舟并没理会，郭家骏却听说了弦外之音。

        没一会，各色菜品就端了上来。

        “你们两个都是从国外回来的，不知道你们还是否忌口。不过毛肚鸭肠之类的，是火锅的灵魂，所以我都点了，希望你们不会介意。”叶亦舟对陈克勤和郭家骏说。

        “我百无禁忌。”郭家骏回应道。

        “我也都可以的，不用担心。”陈克勤回答道。

        四人于是背山面水地、在荷塘亭下烫起火锅来。

        “这是环境真是清雅，像是你喜欢的风格。”陈克勤对着叶亦舟说道。

        “这家味道也不错。”一百应和着。

        服务员没在身边，于是叶亦舟正准备起身给大家倒酒，郭家骏忙拿过了叶亦舟手上酒瓶，给一百和陈克勤分别倒上。

        “我前两天回了厂里一趟，这是高中毕业离开之后的第一次。真是……“陈克勤颇有些感慨，边说边举起了杯，对着叶亦舟说。

        “真是什么？蛛丝结满雕梁？“叶亦舟十分自然地举起了杯，轻碰了一下陈克勤的，随口回道。

        “对。我回我们的小学还有初中去看了看，没想到都荒废了。而当年广华山那一片的宿舍区，房子已老旧不堪，虽然还有人住，但周边的树木也是杂草丛生，像是被时间所遗忘的角落。”陈克勤的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忧郁。

        “是啊，想当年我们读书的时候，那可是厂子最兴旺、最繁荣的时候，生意兴旺，人丁也兴旺，怏怏几万人的大厂，连家属差不多十万人，每到上下班的时间，那人流都是浩浩荡荡，连车子都不让过。”正在红汤里烫鸭肠的一百把话接了过去。

        “在我们上大学以后的那几年，国家体制改革，市场不再景气，厂里的各个车间和分厂也都在纷纷改制。原来的学校和医院能划归当地就都划走了，厂里留下来的年轻人也少了，等我们考上大学各奔东西，各自打拼了，父母大多退休，能跟在子女身边的，也都大多搬离了。现在还住在那里的，大多是些独居老人。“一百经常回去，因此对厂里的情况还算熟。

        “我前几年也回去过一次。我到所有我记忆之中的地方都去走了走，除了破旧和衰败，更觉得所有的街道都变窄了，所有的楼房都变矮了。真不知道是它们在变小，还是我的心变大了。“叶亦舟回忆起几年前回去的所见。

        “我去了你住过的楼。”陈克勤说：

        “从广华山宿舍区，到珍珠山宿舍区。我记得你家在广华山住过老楼的一楼，22栋的四楼，还有珍珠山27栋的二楼。”

        “老楼我记得是那年地震之后，厂里统一将所有的宿舍楼都加固和翻新的那个楼。”一百岔话道。

        “是的，那个一楼，我最记得那时一放暑假，最盼着的就是我爸给我订的《少年文艺》和《故事大王》。每次一拿到书，我就会在我家一个凉趟椅上坐一下午，一口气看完。然后我会熬上一锅冰糖绿豆汤，等爸妈回来喝。”叶亦舟回忆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住的一楼，我觉得那时的夏天，虽然没有空调，都一点也不热。印象中最喜欢下雨，因为一下雨，屋里的光线就会变暗，听着雨声，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看着叶亦舟一直在说，陈克勤夹了一片肉，放到叶亦舟的碗里，轻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样的肥瘦相间的肉。”

        叶亦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夹起那片肉，送到嘴里。

        “你记得我小时候爱吃啥吗？”一百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你爱喝酒，这点随我。”叶亦舟给一百满上了一杯，也给自己满上了。

        “我那次回去，带着老小一家。我爸在一路上都碰着熟人，不过以前的正当年，现在都是两鬓雪白的老人了。”一百也心生感慨。

        “那时是脂正浓粉正香，现在却是鬓成霜。连你我，当年还是孩童、少年，现在却都是人到中年，为人父母之人了。”叶亦舟听了一百的话，感慨更甚。

        叶亦舟三人的话题，让一旁的郭家骏一直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吃，默默地听。听到叶亦舟说到这，不自主地冒了一句：“可你才正当年。”

        叶亦舟知道郭家骏这是在好心安慰，于是抱以浅浅一笑。

        “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叶亦舟明显觉得空气中的气压越发的低了，于是轻甩了一下头发，问道：

        “你们两位突然这么不远百里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陪他。”一百一边吃着肉，一边喝了口酒。

        陈克勤听了一百的话，也并不做声。叶亦舟也不再多问，于是几人又就着一旁的荷塘月色，吃着酒肉，闲聊起了别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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