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

清晨，萧晚月刚睁眼就看见庄息立在一旁候着，小荷她们几个小丫鬟都被她这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不敢出声。晚月赶紧赔笑:“庄息姑娘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庄息盘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倒是让晚月想起了嫁妆里那幅孟母三迁图上的孟母的模样。“奴婢打扰少夫人休息了，还请少夫人谅解。只是夫人听说少爷昨晚回府后，又睡在了书房，想必是没能好好休息。作为少爷的母亲，夫人心中实在难安，便遣奴婢来送碗参汤。”庄息呈上参汤便退下了。晚月觉得无奈，秦夫人既知道人睡在书房，何必又一大早把参汤往这送明摆着是敲打自己没有照顾好秦昼。

        萧晚月赶紧洗漱梳妆，却还是没送成参汤。秦昼一大早就去了监察司，她只好命人把汤送去监察司。无暇多虑，今日是秦府搭棚施粥的日子，她作为监察司尉丞夫人，自然要替自家夫君做表率，亲临粥棚。

        秦府门口，数不清的灾民拖着老迈病弱的身子，蹒跚至此，只为讨一碗白粥果腹，为自己多挣一天命。“谢谢夫人，夫人定会善有善报的！”一个老人接过碗，向萧晚月鞠躬。萧晚月扶起老人:“老先生不必客气，是我家夫君总是牵挂着西岭灾情，叮嘱我一定要备足粥粮，办好粥棚。”老人千恩万谢的离开，晚月心中不忍，一面叮嘱府里的护卫维护好队伍的秩序，以免拥挤踩踏，一面亲自施粥，一碗接一碗，她感觉手臂和肩膀都渐渐麻木了……

        “少爷，小的去打探过了，少夫人今日在府门施粥，不仅亲自给灾民端碗，还命人登记了腿脚不便的病人、老人的住处信息，说是明日安排人亲自给他们送粥饭，不用过来排队了。现在京城中人人都说少爷您不像别的那些只会做样子的假好人，说您是真菩萨……”亭竹还在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他家少夫人夸到天上去，他想起少爷刚成婚时，每天脸上都带着笑意，就连在监察司训人，都感觉他心情不错。但现在，似乎一切都没变，又感觉一切都变了，就好像生长在阳光下的植物被移栽到了阴暗中，也能活着，但终究不一样了。

        监察司酉时散值，秦昼听了亭竹的话，还是忍不住想回去看看。还没到府门，秦昼远远望见领粥的队伍还排在门口，于是提前下马，吩咐亭竹先牵马去后门马厩。他慢慢步行回府，忽然驻足。迟月今日只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累了大半日，发髻微松，鬓边散出一绺青丝，更添清丽。虽然只穿了粗布衣裳，却更让人觉得荆钗布裙难掩绝色。这一切落在秦昼眼里，乱了他的心绪，可是想起昨日种种，秦昼只觉得心灰意冷，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名声罢了。

        秦昼不想回府，他只想在樊楼好好醉上一场。竹香醉是樊楼的招牌，这酒入口有竹叶的清香，温醇不辣，后劲却足。秦昼一杯接一杯的痛饮，他回想起年少时，亲生母亲早逝，嫡母虽不刻薄，但也不亲近他，对他的顽劣胡闹也听之任之。只有长兄会在他玩闹得一身伤之后给他上药，会责罚苛待他的下人，会督促他的功课。直到秦家的世交——萧氏如今的家主萧大人携家眷从昭陵回京任职，父亲带他和长兄去萧府道贺，他第一次见到了萧迟月。

        “朗儿已经长的这么大了，听说前年就中了举，秦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萧夫人对着父亲恭维、夸赞长兄，似乎看不见秦昼的存在，他满不在乎，对此早已习惯。“伯母谬赞了。”秦朗谦逊的应答。秦昼不屑于这些长辈的应酬往来，寻了个更衣的由头就离了席，跑到后院溜达。萧府后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秦昼听出这曲子是《归浣女》，觉得有些好奇，要知道如今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学的都是高山流水，是传世大家的名谱。像《归浣女》这种曲子，是浆洗做活的村女随意哼唱的民间小调，竟能被改成琴谱，在这种高门华庭里听到，也是稀奇。秦昼跟着琴声走到了后院池边，见到水畔亭子里，有一个女孩在抚琴，看起来年纪还小，脸上还有些许稚嫩，却气质不凡，她一头乌发梳成双环望仙髻，一边坠着一个荷花银铃流苏簪，抚琴间衣袂轻扬的身姿，竟让满池莲花都失色。

        琴声戛然而止，女孩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小少年吓了一跳。秦昼抱着臂，靠着亭边的柱子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听来的这种曲子？”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声音都微微颤抖:“是小荷……她被她父亲卖到府里后，总是想家，还偷偷掉眼泪，她说过她母亲总爱哼这个小曲儿，在溪边帮人浆洗的时候哼，哄她睡觉的时候也哼。所以我想把这个曲子弹给她听，听着这曲子就好像在母亲身边一样……而且，我也很喜欢这首小曲儿，曲子里的荷叶、小舟和微风，都好像特别自由，特别……无拘无束。”听着小女孩清甜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秦昼莫名感觉心里某块地方突然变得柔软了:“你是萧府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萧迟月。”女孩一边答一边起身，努力去够栏杆外边荷塘里的荷叶，接着轻轻折下一支巴掌大的嫩青色小荷叶，递给秦昼:“《本草经》里说，荷叶能消肿散淤……”秦昼想起自己手腕上有昨日和学堂里那些家伙打架留下的淤青，可是连父亲和他的贴身奴婢都没有注意到的伤，她竟然注意到了。拿着那柄荷叶，秦昼突然觉得手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

        回府后，他把这柄小荷叶细心地夹在书里，收在房中。他早就习惯了做秦家锦上添花的儿子、无人在意的影子，可是从那一天起，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他竟有点渴望从待惯了的阴暗角落走出来，去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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