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蛀虫

总有人自以为手段高明，可瞒天过海。殊不知哪怕破绽再小，也一定有迹可循。抽丝剥茧，无论多么肮脏黑暗之事，也终有一日曝于阳光之下。

        秦昼分析道:“八百石军粮不是小数目，得手后必然需要销赃。若查出高无涯在此案后有大笔不明来历的粮草交易，那便可以作为他犯罪的证据。”

        “账本。”萧迟月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她掌管秦府中馈，熟知府中若有收支，查阅账本便能一目了然，“若是有高府的账本，或许就能查出些端倪。就算账目被故意隐瞒，数额与总账也会有出入。”

        秦昼微微颔首，如今若能查出账本上的问题，无疑是一个重要证据，“事不宜迟，亭竹，你明晚就潜入高府，尽量取来账本。”他拍了拍亭竹的肩膀，叮嘱道:“遇事自保，切勿逞强。”

        亭竹领命。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真凶，为大少爷报仇。

        第二日，傍晚。“子时一刻，露重更深，栓门上锁，小心烛火。”白日繁华的京都变得安静下来，街道上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

        亭竹趁着夜色翻入高府，府内守卫森严，还好一路有惊无险。账本一得手，他便立即送去给萧迟月核查，片刻不敢耽误。

        “账本里没有查到销赃的记录，账目也没有任何问题。”萧迟月反复地翻查核对，却仍然一无所获。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秦昼出言安慰迟月，夜深天寒，比起账本，他更担心迟月，“亭竹，你方才潜入高府，可发现什么异样”

        “回禀少爷，并无异样。不过高府防卫严密，我在杨树上躲到巡夜的护卫离开，才得以潜入账房……”

        “杨树你说高府中栽了杨树”迟月突然出言打断亭竹。

        “是的，少夫人，后院有不少杨树。可我们府里不是也栽了杨树吗，可有不妥”

        迟月摇摇头:“杨树并无不妥，但你可知道府里若是要栽一棵杨树，还得做些什么准备”见亭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迟月继续解释道:“若要栽种一棵杨树，春日里得收拾飘落的杨絮，冬日里得清理枝干的积雪。除此以外，杨树极易遭木蠹蛾的虫害，府里每年春夏都要购入硫磺、石灰、黄柏用于防治虫害。若是不这样做，恐怕用不了几年，府里的杨树都会被木蠹蛾的幼虫给蛀空。可奇怪的是，高府从未购入过任何给杨树防虫治虫的药物。”

        迟月很不解，可这又说明什么呢？

        “既不杀虫，便是在养虫。”秦昼听了迟月的话，心中已然有了猜测，“迟月，你既说这蛀虫是一种飞蛾的幼虫，那可有化蛹期”

        “自然是有的。”

        “若是有人计算好时间，把即将化蛹的木蠹蛾幼虫放入粮车的粮箱底部，幼虫则只能以木质的粮箱为食，途中粮食从箱底蛀孔慢慢漏出，落入底部夹层暗仓之中。而幼虫在蛀洞中结蛹后，又堵住了粮箱的漏孔。如此，封条完好无损，粮箱从外观上看也无异常，是否可能”秦昼接着问迟月。

        “有这个可能。木蠹蛾化蛹时，会用木屑堵住蛀洞，以此保护自己。这样，粮箱的木板虽被虫蛀了，但看上去完整如初。可是过几个月，虫蛹便会化蛾，粮箱就会变得千疮百孔，所以高无涯急着在破蛹之前销毁粮车。”

        她不禁佩服秦昼，居然从小小的杨树蛀虫推理出这么多。看来当年的凶手、最大的那只蛀虫，十有八九就是京兆府尹高无涯。

        亭竹虽成功盗取账本，但明日一早，高府若发现失窃，难免打草惊蛇。所以，待抄录好备份之后，秦昼便嘱咐亭竹赶紧把账本送回高府，务必在日出之前将东西归于原处。

        虽然推理了作案手法，但秦昼知道这一切都是猜测，当年的粮车也早就被高无涯销毁，无法查证，他还需要找出更多有力的证据。

        不过此时，秦昼没有心思继续扑在案子上了，他见天已经快亮了，迟月怀着身孕，却还衣不解带地陪着他查了一夜的案，不免心疼。

        “早就让你不用操心，怀着身子还熬到现在。”秦昼本不想迟月插手，无奈拗不过她。

        迟月调皮地笑笑，语气带着几分小骄傲:“我没事。若不是我，像你这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郎君，哪里能看出内宅账簿的端倪呢？”秦昼被迟月逗笑了，他爱极了她如今鲜活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萧迟月。

        不过忙了一晚，迟月的确有些累了，见她面有疲色，秦昼也不舍得再说她了。他将迟月小心翼翼地抱到榻上，仔细盖好被子，温柔地拨开迟月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

        秦昼早起离开，嘱咐小荷不要喊醒迟月，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如他所愿，迟月睡得昏昏沉沉的，直到午时才醒。小荷一边帮她梳妆，一边闲聊打趣:“少爷今早去监察司之前，还特地嘱咐让少夫人多睡会儿呢。如今少爷眼里除了您可容不得旁人，这不前日还派府里的婆子把文忠堂的那个女子给送返原家了，那女子竟还哭哭啼啼的……”

        “你也跟着去送人了？”

        “那女子都住进监察司里了，明摆着想给少爷做妾。我可不放心这样的女子，自然要跟去盯着。她哭喊了一路，还说什么让少爷留她一条生路，送她回家倒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

        听小荷这样说，萧迟月心中隐隐不安，她知道秦昼的安排必然不会苛待芸菱姑娘，高大人那里也已经应付过去了，她何至于如此绝望

        “高大人…”萧迟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小荷，我好像记得《氏族志》里记录监察司的高大人，是京兆府高府尹的旁支族亲，可是如此”

        《氏族志》是一本官修谱牒，共收录二百四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分为九等，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收入。

        世家大族难免需要应酬往来，为了避免出现叫错称呼、攀错关系之类的失礼行为，许多世家的女儿从小就要读《氏族志》，熟悉一些当朝显贵之间的关系。小荷赶紧取书查阅，很快便翻到了高氏一族:“确有此事，少夫人记性真好。”

        萧池月最不愿意相信的事还是被证实了，她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当初亭竹虽说查过芸菱的底细，但大概也只是确认她出身良家。如今才知道她与高无涯有牵连，高无涯忌惮当年之事，秦朗又死不见尸，他自然担心秦府会知道些什么，便想着送一双眼睛进来监视着秦府。

        可秦朗把芸菱送走，这枚棋子已然成了废子，高无涯怕是已有灭口之心，所以芸菱如此绝望，想必是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小荷，你前日去送了芸菱姑娘，可还记得她家在哪里？”萧迟月希望现在还不算太晚。“自然记得，少夫人是想”

        “你马上带我去找芸菱，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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