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温柔乡

　　
<p>沐弘从前线回到邺城，并没有立刻去见清河公主。他并非不愿去见公主，自从第一次见到公主，她那娇媚的面容便时时浮现在他心头。但他听说，太后对他独自回京很不满意，他担心公主也会怪责，心中胆怯，犹豫再三，写了封报平安的短信，命内侍送了去。</p>
<p>这些天沐弘自己有事情要忙，首先要解决住房问题。他授了太史令的官职，就不能继续住在金吾卫的营房里了。他把金吾卫的军服上缴了，把自己两件替换衣服打了个包裹背在肩上，打算到皇城外面租一间民房，包裹里剩下四五两散碎银子，是他全部的家当。</p>
<p>一走出营房，就看到邬建矮胖的身影，抄着手站在大门外。沐弘打个招呼：“邬总管，好巧，等人呢？”</p>
<p>“等你啊。”邬建说。</p>
<p>“有什么事吗？”</p>
<p>“你背个包裹要去哪里？”</p>
<p>“正打算到外面租间房子。”</p>
<p>“不需要，都帮你打点好了，跟我来吧。”</p>
<p>沐弘跟着邬建走进西华门，见邬建还在往前走，忍不住问道：“里面就是后宫了，我怎能住在后宫里面？”</p>
<p>邬建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太史令吗？住在后宫有什么关系？”</p>
<p>沐弘悚然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封枢也是住在后宫？”</p>
<p>“他住在后宫做什么。”邬建说，“封枢有个兄长，是个杀猪的屠夫，他和他兄嫂住一块儿。你在京城里也有亲戚吗？”</p>
<p>“没有。”沐弘心想别说京城，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没有一个亲戚。</p>
<p>“那不就结了。”邬建说。</p>
<p>邬建带着沐弘来到凤凰宫后面的一处院落，两进小院，四明四暗，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居用品配置齐全，四名内侍垂手站在门口恭迎。</p>
<p>“你看这里可好，离凤凰宫近，去金凤台也不远。”</p>
<p>“行，挺好。”</p>
<p>“这四个人归你使唤，若服侍得不称意，只管告诉我。”</p>
<p>“我哪里要这么多人？”沐弘说，“封枢带着两个孩子呆在金凤台上，不如让他们去上面伺候。”</p>
<p>“这个我自会安排。”</p>
<p>沐弘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说不出的得意，心里说，没想到老娘，不，老子居然有住四合院的一天。见邬建摇摇摆摆走出院门，忙追上去说道：</p>
<p>“向邬总管讨教个事。”</p>
<p>“什么事？”</p>
<p>“听封枢说太史令隶属太常，我的顶头上司是太常卿。我思量着什么时候去拜见他，该带个什么礼？”</p>
<p>邬建点头夸道：“你倒是挺懂规矩的……”忽见一条人影从眼前窜过，他赶着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在宫里疯跑，不要命了？”</p>
<p>那人忙收住脚步，返回来禀告道：“清河公主召见太史令沐弘，奴婢们上金凤台没见着他，不知去了哪里，正在分头寻找。”</p>
<p>邬建对封枢笑笑：“你还是先去见公主吧，太常卿么，他若是聪明的话，自会来见你的。”</p>
<p>西边的暖阁里，清河公主跪坐在小火炉边煮水烹茶，光线从她背后的花窗照进来，勾勒出柔美的轮廓，肤色洁白如玉，几近透明。沐弘望了一眼，只觉心神荡漾，忙垂下眼帘，正襟端坐。</p>
<p>陶壶里的茶水煮开了，“噗噗”冒着白汽，公主提起陶壶，往白瓷茶盏里注入茶水。房间里静默无声，只有水声汩汩。</p>
<p>公主把茶盏轻轻推到沐弘面前，“请用茶。”</p>
<p>“多谢公主。”沐弘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没有慕容冲在场，单独面对公主他觉得浑身紧张。</p>
<p>“杀过了人，眼神都不一样了。”公主淡淡地说。</p>
<p>沐弘一惊，抬起眼帘，恰好撞上公主的一双剪水双瞳，清澈明亮，光华照人，让他陡然间自惭形秽，又觉得身体燥热，头脑发昏，连忙默念三遍：我是女人，我是女人，我是女人，心里的躁动才渐渐平复下来。</p>
<p>“这个……我是女人……”</p>
<p>“什么？”</p>
<p>“哦不，我是说我内心软弱，像个女人，见不得战场上血腥杀戮。我丢下中山王一个人跑了回来，公主可曾怪我？”</p>
<p>“我怎会怪你。中山王上疏给皇帝，称赞你英勇无比，炸毁敌人舰船，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立下大功。”公主斟了茶，举杯道：“以茶代酒，敬我们的英雄。”</p>
<p>沐弘喝了，黯然道：“我算什么英雄。那一战，牺牲了所有的同伴，整个船队烧毁沉没，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我虽然完成了任务，心里却很难过，夜里做噩梦，没法再呆下去……公主该瞧不起我了。”</p>
<p>“没有。”公主柔声说道：“沐弘你不是软弱，你是心怀慈悲。”</p>
<p>沐弘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被人理解的感觉真好，这位美丽的公主，住在深宫，不谙世事，却有一颗敏锐的同情心。</p>
<p>拘谨消失了，沐弘抓了抓脑袋，笑道：“反正我不适合打仗，中山王放我回来，让我当了太史令……其实我也不会当官。”                   </p>
<p>“你能行的。”公主鼓励道，打开放在案桌上的信笺，“但是需要提高文化水平。你给我写的信，一共十个字，却有一半是错别字。”</p>
<p>“怎么会？”沐弘凑上前看了一眼，马上明白自己的疏忽，居然都写了简体字。</p>
<p>“还有这个小豆芽和小圆圈是什么意思？”</p>
<p>“这……”古文是没有标点符号的，那玩意儿是舶来品，公主当然没有见过。</p>
<p>“你当了太史令，以后要写奏章，上面有错别字是对皇帝大不敬，会被重重责罚的。这样吧，你来我这里，我教你写字可好。”</p>
<p>“公主对我太好了。”沐弘大喜，掉了一句书袋：“微臣感激涕零。”他倒不担心奏章，反正有封枢帮他写，不过可以因此亲近公主，那是再好不过。</p>
<p>“你救过中山王，又为国家立下大功，我教你写几个字，算不了什么。”公主说得情真意切。</p>
<p>“我以前是卑贱的奴隶，现在也不过是卑微的臣下，为皇家效忠是我份内的事，公主不必挂在心上。”沐弘故意说道。这番话若是说给慕容冲听，肯定能让他满意。</p>
<p>“汉人的书上写的都是君臣父子，上尊下卑的法则，我看不懂。我们鲜卑人，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种简单的道理。沐弘，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也不必在我面前客套。”</p>
<p>沐弘深感欣慰，这位公主，人长得漂亮，心灵也像水晶一样透明，没有被封建礼教所污染，和她那个阴沉的弟弟截然不同。</p>
<p>接下来的日子，沐弘每天去公主那里读书写字，耳中听着她柔美的声音，眼中看到她娇美的姿容，整个人仿佛掉进了温柔乡里，觉得以前吃的苦头，受的惊吓都值回了本。</p>
<p>没过两天，太常卿差人送来帖子，邀请他去太常寺见面。沐弘穿上官服，戴上官帽，赶去官署，只见太常卿带着属下的太乐、太祝、太卜、太医、太药一大群人，早已在里面等候。太常卿见到沐弘，满面堆笑，一点架子都没有，亲热地挽着他的手，给他介绍各位同僚。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一时间寒暄声，恭维声不绝于耳。</p>
<p>趁此机会，太常卿决定搞一次团建，带领大伙去鸿运酒楼开了两桌。席上觥筹交错，马屁横飞。大家首先敬太常卿，接着就来敬沐弘。沐弘心知肚明，众人这么待见他，不过是把他当成中山王的人，背后有靠山。他推说身居宫内，不可饮酒，以茶代酒糊弄过去。应酬到天黑，他借口宫门下钥，告辞离开。回到住处，只觉头昏脑涨，腰酸背痛，比上阵厮杀还要累。他瘫倒在床铺上，感叹文官也是不好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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