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谈

　　
<p>丞相府邸设在上庸王慕容评的王府。</p>
<p>听说秦王把慕容评的府邸和财产全都赏赐给王猛，沐弘简直要乐坏了。这个贪婪的老混蛋，敛了一辈子财，最终是给他人做嫁衣。他若是知道，该会在地上号哭打滚，丑态百出吧？这糟老头子坏得很，祸国殃民，哭死了才好呢。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这种贪生怕死的家伙，宁可忍辱偷生也不会自寻短见的，慕容冲虽是个孩子，却比他刚烈硬气得多。</p>
<p>一名侍从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带着沐弘穿过一扇扇门，长长的回廊似乎没有尽头。上庸王府是出了名的奢华，堪比皇宫，可惜天色已黑，看不清全貌。亭台楼阁，灯火俱灭，在夜色里隐现出层层叠叠的黑色剪影。只有长廊上每隔几步挂着一盏灯笼，望过去犹如一长串闪亮的明珠。</p>
<p>沐弘想不通王猛为什么召见他，若是要杀他，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杀了就是，没必要巴巴地带进府里。若不是要杀他，他现在无权无势，蝼蚁一般的小民，没有丝毫用处。</p>
<p>走进一道月洞门，里面的庭院灯火亮堂。侍从在正屋的台阶下停住脚步，禀道：“回禀丞相，沐君带到。”</p>
<p>一个人影从屋内走到门口，“哈哈”一笑，手一展，“沐君请进。”</p>
<p>沐弘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跪倒在地，口称：“草民沐弘，叩见丞相。”</p>
<p>“沐君不必多礼。”王猛走下台阶，把他扶起，拉着他的手走进屋内。</p>
<p>这是间雅致的小客厅，摆着一桌酒菜。王猛请他入座，笑道：“今晚我与沐君饮酒畅谈。”</p>
<p>沐弘见屋内没有旁人，酒席上只设了两个座位，看来王猛只请了他一个人。王猛刚打下燕国，并吞了这么大块地方，定然诸事繁杂，日理万机，为何要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自己身上？</p>
<p>他退后一步，谦谢道：“草民卑贱，怎敢与丞相同席？”</p>
<p>王猛抬起眉毛，“沐君在宫中侍奉慕容皇室，是见过世面的人。为何在王某面前如此拘谨？快请坐吧。”</p>
<p>沐弘心想我差点被你杀了，当然害怕。不敢多言，跪坐在客席上。</p>
<p>王猛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问道：“沐君贵庚几何？”</p>
<p>“草民十六了，或许十七，自己也不太清楚。”</p>
<p>“果然是少年英雄。”王猛赞道。</p>
<p>“不敢当。”沐弘垂着头。</p>
<p>“听说去年枋头大战，沐君凭一人之力扭转战局，王某慕名已久，早就想结识你了。”王猛举起酒杯，“来，你我喝一杯。”</p>
<p>沐弘谢过，端起酒杯，用袖子遮住一口喝干，说道：“那是吴王运筹帷幄，指挥得当，并非草民的功劳。”</p>
<p>“烧毁晋人舰船，是你干的吧？”</p>
<p>“那是黄河水匪干的，只是他们都葬身在火海中，唯有草民一人侥幸逃得性命。”</p>
<p>“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为何不在军中升迁，却入宫当了太史令？”</p>
<p>“草民胆小懦弱，不喜欢打打杀杀，只想过安逸日子。”</p>
<p>“是吗？”</p>
<p>“草民本是邺宫里的奴隶，受中山王抬举，当了他的侍从，跟他上了前线。枋头一战，草民吓破了胆，还是觉得宫里安稳。”沐弘拼命贬低自己，只盼让王猛瞧不起，能放过他。</p>
<p>“沐君从奴隶到侍卫再到太史令，转型也太大了吧，太史令可是个专业的技术活。”</p>
<p>“草民不过是挂个名，活都是封枢干的。”</p>
<p>“我查阅了以往的奏章，早在六月初，你就上疏警告朝廷，提防秦国进攻，并预言五个月后大祸降临，实在令人震惊。”王猛目光犀利，“幸好燕帝昏庸，没当回事，否则大秦伐燕，就不会这样顺利了。”</p>
<p>沐弘吓得变了脸色，连忙推卸责任：“奏章是封枢写的，天象也是他推算的。”心想，怪不得王猛老是盯着他，原来是奏章惹的祸，王猛是来翻旧账的。</p>
<p>“燕国星官大名远扬，我一进皇宫就上金凤台拜访了他。”王猛悠悠说道，“封枢告诉我，你在星象上的造诣远高于他，他用了你传授的理论，准确推算出灭国日期。”</p>
<p>沐弘差点昏倒，心里埋怨：封枢，我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坑我？</p>
<p>“这个……”他赶紧编个谎，“草民早年遇到一位异人，跟他学了一点知识。但因脑子笨，只是囫囵吞枣记得一些，不明所以，远不及封枢，能学以致用。星象上的事，丞相还是问封枢吧。”</p>
<p>“封枢死了。”</p>
<p>“啊……”沐弘大惊，抬头瞪着对方，“你杀了他？”</p>
<p>“我没有杀他。”王猛辩解，“他是自杀的，自己跳下观星台摔死了。”</p>
<p>“为什么……”</p>
<p>“他说他与朋友相约殉国，朋友已逝，他不能失约。”</p>
<p>“你没有拦着他？”</p>
<p>“你如何拦得住一心赴死的人？”</p>
<p>“如此说来，邬建也死了？”</p>
<p>“宫中有一处偏殿着火，扑灭后找到几具宦官的尸体。”</p>
<p>“这两个傻子……这是何苦呢？”沐弘红了眼眶。</p>
<p>王猛亲手盛了一碗羊肉羹，放在沐弘面前，“我俩只顾说话，菜都要冷了，喝碗羹汤暖暖身子。”</p>
<p>沐弘捧起碗喝了，掉了两滴眼泪在碗里。</p>
<p>“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王猛说，“然而这两人明知天命在秦，却要违拗，宁死不降，乃是愚忠，不值得惋惜。沐君应该不会这样顽固不化吧？”</p>
<p>胜利者的强势让沐弘反感，，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草民怕死，随波逐流。”</p>
<p>王猛呵呵笑道：“沐君是聪明人，当然会顺应天命。”</p>
<p>“草民是个笨人。”沐弘低下头。</p>
<p>“金凤台和铜雀台旁的升降梯是你造的？”王猛问道。</p>
<p>“那是将作监造的。”</p>
<p>“王某乘坐了一趟，瞬间上到高台，妙不可言。”</p>
<p>“草民懒惰，不想爬台阶，中山王就命将作丞在金凤台旁造了一台简易版，然后在铜雀台旁造了一台豪华版，供燕帝使用。丞相喜欢的话可以去找熊邈。”</p>
<p>“找过了，熊邈说是你设计的，他只负责施工。盛赞你的设计精妙，前所未见。” </p>
<p>沐弘欲哭无泪，这些古人为什么这样实诚，不肯冒名抢功，非要把他供出来。</p>
<p>王猛说：“梁琛和申绍你认识吧？”</p>
<p>沐弘想了想说：“这两人触怒了燕帝，关在牢里呢。”</p>
<p>王猛说：“慕容暐忠言逆耳，把忠臣关进监狱里。皇城司丞采用你建议的拖延之术，保住了他俩性命。秦王入城后，把他们放了出来，授予官职。”</p>
<p>“那就好……”</p>
<p>“秦王平定燕国，占领中原大地，版图辽阔，急需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国家。沐君才华横溢，年少有为，若能效力秦国，日后前途无量。”</p>
<p>“草民……其实没有什么才华……”沐弘支支吾吾地说。</p>
<p>这倒是实话，他不过是穿越了千年，知道一些历史走向而已，并不比古人聪明。</p>
<p>“你始终不肯对我敞开心扉。”王猛脸色微沉，“也罢，来日方长。秦王胸怀广阔，雄才大略，海纳百川，天下归心。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p>
<p>“不知慕容一族现在怎样？”沐弘大着胆子问道。</p>
<p>“慕容暐与可足浑氏逃出邺城，半途被擒。慕容桓带兵逃到龙城，诛杀守将慕容亮，见我大军赶到，不敢应战，弃城出逃，终被擒获。慕容评逃到高句丽，高句丽国王不敢收留，将他绑缚送还秦王。”</p>
<p>沐弘心想，慕容桓不敢对抗秦军，只会杀自家人；慕容评这条老狗打仗不行，跑路倒是跑得又快又远。慕容家族都是这种货色，不亡没天理。</p>
<p>“秦王释放慕容暐回宫，让他带领族人和文武百官出城，完成投降仪式。清点人头，发现少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不知去向。邺城四面围困，通往北方的道路布满重兵，插翅难飞。唯一的可能就是逃进了深山。无奈之下，我只能派出十万大军搜山，用了一个月才找到你们。”</p>
<p>“十万……”沐弘吓了一跳，难怪王猛这么生气，想要杀了他们。</p>
<p>“十万大军，地毯式搜索，耗费巨大。”</p>
<p>沐弘趴在地上请罪：“草民有罪，请丞相处罚。”</p>
<p>“秦王已经赦免于你，我就不追究了。”王猛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p>
<p>沐弘心想，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呆在邺城已没有意义，秦燕合并，过境不需要签证，不如去秦国游历一番。他前世就想去西安游玩，不舍得花钱，也没时间，现在正好可以去长安，亲眼目睹原汁原味的历朝古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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