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宠

　　
<p>从那天起，天王的脚步不再踏进合欢殿。</p>
<p>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因为宫里开始过年了，所有人包括天王忙得不亦乐乎。</p>
<p>从大年初一开始，天王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祭奠先祖和神灵。然后是贺岁大典，接受百官朝贺，举行盛大宴会；接受内廷朝贺，举行盛大宴会；接受王公宗亲朝贺，举行盛大宴会；走出皇宫与民同乐，举行盛大宴会……还有各种名目的小宴请和娱乐活动，一连忙活了十来天，总算把年送走。</p>
<p>在此期间，天王夜晚宿在前殿的温室殿，没回后宫。大家体谅天王白天劳累，夜里没有精力应付宠妃。然而过完年后，天王依旧宿在温室殿，没有回转的意思。即使进后宫，也只是去太后的昭阳殿请安，然后去王后的椒房殿坐一坐，说会子话就走。后宫诸人立刻咂摸出点味道来，各怀心思。</p>
<p>沐弘作为太史令副手，只是个没品级的预备官员，没有资格参加贺岁大典。他乐得清闲，每日在外闲逛，感受长安城的过年气氛。</p>
<p>年初一张孟参加了宫中盛宴，回来就把下属召集起来，传达上级精神，发表新年感言，大谈特谈宴席的隆重奢华，食物器具的精美罕见；颂扬天王文治武功，举世无双；祝贺大秦国运昌盛，国祚绵长；最后勉励大家努力干活，舍弃小我，为国奉献。他口沫横飞一直讲到天黑，拍屁股回家，连个红包都没发。</p>
<p>沐弘看到侍从们的晚饭，仍然是菜汤面饼，汤里飘着两片肥肉。他手里还有点钱，就请观星台全体工作人员出去吃顿年夜饭。</p>
<p>一行人下馆子开了一桌，沐弘坐主位，左侧是张孟的两个侍从，也是他的徒弟，右手是阿寅阿宽，另有两个年老的杂役，告了半天罪，坐在下首。沐弘要了一壶酒，点了一桌子大鱼大肉，满意地看着他们吃得满嘴流油，兴高采烈。</p>
<p>张孟一向注重细节，对他人要求严格，脾气又急躁，逮谁骂谁，下属见他都怕得很。沐弘虽然是副手，但也是个官，众人本以为多个上司多层压迫，却见他来了这些日子，万事不管，对人和气，还肯自己掏钱请客，几杯酒下肚就放松开来。</p>
<p>万通是张孟的大徒弟，年纪和沐弘差不多，站起来向沐弘敬酒，说了几句节日祝福的话。接着二徒弟郝乐起来敬酒，笑道：“多谢大人带我们出来吃饭，我都快忘记肉的滋味了。”</p>
<p>沐弘说：“你们的伙食也太差了点，以后咱们隔三差五就出来搓一顿。”</p>
<p>众人大喜。</p>
<p>郝乐说：“长安物价飞涨，伙食费从没增加过，阿寅阿宽来了，多了两张嘴，一个铜板都没加，只能越吃越差，勉强填饱肚子。”</p>
<p>沐弘说：“我出钱给他们补上。”</p>
<p>万通说：“他们两人在礼部登记了名额，应该有份内的伙食费和服装费发下来，张大人可能觉得我们已经够吃了，就不拿出来了。”</p>
<p>郝乐说：“我们虽没有俸禄，逢年过节还是有节假费的，张大人每次都要扣在手里好几个月，舍不得发下来。”</p>
<p>一个杂役笑道：“我在观星台干了十几年，经历了三位太史令，就数这位张大人最抠门了。”</p>
<p>沐弘听到众人诸多抱怨，心想一个整日仰望星空的人，却是心胸狭窄，小器吝啬，这个张孟人品不咋地。开玩笑道：“他这么爱钱，难道有老婆儿子要养？”</p>
<p>郝乐说：“儿子没有，女人却是有的。”</p>
<p>一个宦官在外面养女人，沐弘有些好奇，但郝乐被万通瞪了一眼，住了嘴。</p>
<p>沐弘换个话题，问道：“张大人担任太史令多久了？”</p>
<p>郝乐说：“有五六年了。他本是太常卿的手下，前太史令王雕被丞相斩首，无人继任，就把他提了上来。”</p>
<p>“那个王雕犯了什么罪？”沐弘问。</p>
<p>“不清楚。”万通抢着答道：“那时我俩还小，刚进宫不久，被挑出来送到观星台，伺候张大人，跟他学习星象。”</p>
<p>“你俩跟了张大人五六年，该学到不少东西了吧？”</p>
<p>“哪有？”提起这个，万通也忍不住抱怨：“他根本就不教我们。”</p>
<p>郝乐说：“他心血来潮就扔一本书给我们，让我们死记硬背，背不出就打，我们这几个人，只有阿寅没挨过打。”</p>
<p>“阿寅，张大人对你网开一面呢。”沐弘笑道。</p>
<p>阿寅脸一红，站起身回答：“张大人给的《通占大象历星经》，封师傅曾给我们详细讲解过。”</p>
<p>郝乐惊道：“你能看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星图？太厉害了。”</p>
<p>阿寅谦虚道：“我也只懂点皮毛。”</p>
<p>万通请求：“阿寅，你教教我好吗？”</p>
<p>郝乐忙说：“我也要学，带上我。我怎么觉得，张大人他自己也不见得都能看懂……”</p>
<p>沐弘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心想这个张孟可比封枢差远了，人品差的人业务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封枢真是可惜了，他活着的话完全可以替代张孟，当秦国的太史令……但他只是随便想想而已，观星台的事他从不在意，他的心思只放在慕容冲身上。</p>
<p>吃过这顿年夜饭，沐弘和这些下属的关系拉近了许多，他留了点钱在阿寅那里，让他时不时出去买些鱼肉回来，改善伙食。他这么做只因一点怜悯之情，并不是要拉拢人心，但也因此得了点好处，比如说，消息来源扩大了。</p>
<p>郝乐消息面广，对宫里的八卦新闻特别感兴趣，嘴巴又大，听到个什么就非得拿出来讲一讲。沐弘觉得奇怪，看他整天在观星台忙活，也不常出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难道消息是从风里刮过来的？</p>
<p>一天傍晚，他凑到沐弘面前神神秘秘地说：“皇宫里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人可听说了？”</p>
<p>郝乐透露的所谓绝密劲爆的宫廷内幕，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太后咬了一口桃子里面爬出一条虫，罚膳食监主管把虫生吞了；王后丢了枚戒指找了三天三夜，结果在老鼠洞里找到了；鱼池里的大金鱼一夜消失，原来是昭仪的猫给偷吃了……沐弘听多了，觉得苻坚的后宫风平浪静、乏善可陈，他看过的宫斗剧里的争宠、陷害、下毒、谋杀之类的狗血剧情，在这里似乎根本不存在。</p>
<p>“什么事？”沐弘并没在意。</p>
<p>“凉姬打了燕姬。”</p>
<p>“啊？”</p>
<p>“凉姬就是凉国的公主，燕姬就是你们燕国献给天王的公主。”</p>
<p>“你说什么？”沐弘大惊。</p>
<p>郝乐看到沐弘反应这么大，越发起劲，解释道：“凉姬一年前入的宫，天王宠爱过一阵，后来就淡了。这个燕姬听说美貌绝伦，天王夜夜专宠，后宫震惊。谁知这么快就撂下了，从过年到现在，一步也没踏进她宫里。”</p>
<p>沐弘压住心头的惊恐，问道：“打人是怎么回事？”</p>
<p>“据说是凉姬的狗咬了燕姬的鸟，燕姬的宫人打了凉姬的狗，凉姬登门算账，动手打了燕姬的脸。”</p>
<p>沐弘咬牙道：“凉姬哪来的胆子？”</p>
<p>“这个么……”郝乐分析，“燕国已经亡了，凉国还好好的，那么凉姬的作用肯定比燕姬大，她在宫里的地位肯定比燕姬高，她打了燕姬，燕姬能怎么办？听说凉姬还骂燕姬说：亡国的公主不如狗。”</p>
<p>“凉姬这么嚣张，就没人管吗？”</p>
<p>“后宫嫔妃打架，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总该有个处理吧。今天上午出的事，现在太阳都落山了，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天王不闻不问，太后王后一言不发。”郝乐摇摇头，“看来燕姬是凉凉了，她的母族都关着呢，谁来替她说话？”</p>
<p>沐弘气得发抖，恨不得立刻进宫去看望公主。但他还没气昏头，如今公主处于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一个外臣，天黑进宫见王妃，只会给人落下口舌，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p>
<p>公主孤身一人在宫里，无依无靠，受到这样的欺辱，不知有多伤心，夜里该不会独自哭泣吧。想到这样的场景，沐弘心痛如绞，辗转难眠，熬到天亮，就到西司马门等开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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