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原谅

　　两人站在亭子里，面前是汩汩流淌的清澈渠水，波光粼粼。秋风吹过，树声飒飒，枯黄的叶片飘落，随波逐流。
慕容垂让他的卫队自行回去，只留了两个侍卫，牵着马远远等在路边。
慕容将军倒是不讲排场。沐弘对他多了些好感。这处随机选择的场所，幽静无人，很适合谈机密的事，不用担心被人偷听。虽然时光流逝，那件往事仍是插在沐弘心底的一根刺，不可触碰，此时要把它拔出来，难免痛彻心扉。
慕容垂亲切地打量着他，诚恳地说：“邺城一别，已三年有余，今日重逢，欣慰之至。当日若不是沐君冒险通知，在下一家只怕早已魂归黄泉。救命之恩，永志难忘。”
“将军不必多礼。”沐弘回答，思量着从哪里说起。
“沐君何时来的长安？如今在何处高就？”慕容垂问道，“他乡羁旅，但凡用得着在下，只管提出。”
沐弘心说，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不在，不需要了你倒出现了。
“我早就来了，如今在观星台任职。”
“原来沐君官复原职，当了秦国的太史令。”慕容垂显得很惊喜。
“只是个低微的副职，头上还有上司呢。”
“沐大人年少才俊，日后一定大有作为。”慕容垂恭维了一句，又问道：“不知府上何处，他日当登门拜访。”
“我住在观星台宿舍，屋子狭小，不劳将军过访。”
“宿舍简陋如何居住？”慕容垂沉吟了一下，“沐大人既然在朝廷任职，那就要久居长安了。不如在下赠送一座宅院，供沐大人起居之用。”
“不用不用。”沐弘连忙推辞，心里好笑，慕容垂是不是以为自己留住他是要索取人情。
“我只是聊表心意……”
“心领了。”沐弘截住，“我已经买了房子，住宿舍是为了上班方便。”
“哦……”慕容垂尴尬地搓着手，“沐大人若有其他需求，我定当尽力而为。”
你把我当债主呢。看到慕容垂急着要还这份人情，沐弘有些不高兴，说道：“今日偶遇将军，只为闲话往事。在下现在什么都不缺，无需将军费心。那个……”他想起一个人，问道：“慕容麟也在城里吗？”
那天他在将军府外只见到慕容垂的三个儿子，却没见到慕容麟。这家伙是个混世魔王，喜欢呼朋唤友，吃喝嫖赌，在邺城时恶名远扬，无人不知。他若在长安，绝不会乖乖呆在府邸中，不出来活动。
“这个逆子……”慕容垂沉下脸，“他私自返回邺城倒也罢了，居然诬告父兄谋逆，陷我等于不义，不可原谅。我将他流放到偏远小城，终生不复相见。”
“这……”沐弘吃了一惊，“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这种不忠不孝之徒，辱没先人。我只当没这个儿子。”慕容垂情绪激动。隔了这么久，提到此事仍然非常气愤。
“慕容麟返回邺城是为了救他母亲。”沐弘解释道，“小夫人没有向你说明吗？”
“小夫人？你是指麟儿的生母？她已经死了。”慕容垂冷冰冰地说。
“啊……怎么回事？”沐弘大惊。
“生出这种逆子，她死有余辜？”
“你把她杀了？”沐弘悲愤莫名，“这是什么道理？生了好儿子，是父亲的功劳，生了坏儿子，全是母亲的错？”
“这个贱人，出身卑微，能生得出什么好种？麟儿从小就很顽劣，不受管教。”
“不管怎样，小夫人是慕容麟的生母，你扔得下她，慕容麟扔不下。他冒险返回王府，只是想把母亲带走，不料落入圈套，被廷尉抓获，打个半死。”沐弘忍着气说明情况。
慕容垂在亭柱上拍了一掌，叹道：“早知如此，临行前我就该命她自尽，断了麟儿的念想。”
“啥……”沐弘气得说不出话来，“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夫人侍奉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对她就这么绝情？”
“她原本是个低贱的歌姬，跟着我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享了这么多年福，死也不亏了。”慕容垂不屑地说。
“她跟着你享受了锦衣玉食，就该去死吗？”沐弘叫道，“你可是比吴XB还要渣啊。”
“吴XB是何方人氏？”慕容垂显得困惑，“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沐弘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面目可憎，恨不得拔腿就走，但想到慕容麟没了母亲，又被家族抛弃，未免太可怜了，还是要帮他一把。
“坏事是慕容麟干的，你既然杀了他母亲，为何不把他也一起杀了？”沐弘故意激他。
慕容垂眼圈泛红，叹道：“我失去了令儿，不能再失去麟儿了。”
沐弘心里一痛，体会到慕容垂中年丧子的悲凉。
只听慕容垂问道：“沐大人和麟儿生母有什么关系吗？为何帮她说话？”
“我不是帮她说话，我是帮天下的女人说话。”沐弘发怒，“你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置她于死地而不顾，算什么大丈夫？”
“女人是男人的附属物，生死由男人做主。世上不都是这样吗？”慕容垂更加困惑，“在下实在不明白沐大人为何生气？再说，当时匆忙出行，实在没办法把府里的人都带走，丢下她也是不得已。”
沐弘一直把慕容垂当作仁义礼智信的标杆，有别于那些愚昧蛮横的皇室贵族。现在才明白，一个人再出色，也不能超越他所处的时代。他很庆幸自己穿越到男人身上，倘若还是女人的话，即使通晓未来，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任何出路，只能任人欺凌。
“算了，不说这事了。是我劝慕容麟出卖你的，你要怪就怪我吧。就算慕容麟不干，慕容评也会另找人出来诬告，结局是一样的。我不能看着慕容麟惨死。”
“不怪你。”慕容垂沉默了半晌，恨恨道，“都是慕容评作的恶。他是燕国的恶来，大燕就是毁在他手里。现在他当了给事中，每天得意洋洋地上朝，让人无法忍受。我会请求陛下杀了他。”
“慕容评早就该死了。”沐弘表示赞同。他对慕容评不感兴趣，继续说慕容麟的事，“慕容麟出首后，悔恨不迭，自暴自弃，差点把自己淹死在酒壶里。后来在显原陵帮你们躲过一劫，才慢慢活过来。”
“显原陵……你也知道显原陵？”慕容垂惊跳起来。
“你们在显原陵被敌人包围，无处脱逃。是慕容麟放出金雕，把敌人引开。”
“我还以为是上天怜悯，放我一条生路……”慕容垂喃喃说道。
“你什么时候见到老天爷发善心了？”沐弘冷笑。
“麟儿……原来是麟儿救我……”慕容垂惊喜交集。
“你还杀了匹白马祭天，真是多事，害我们还要花力气把它拖到山涧里毁尸灭迹。”
慕容垂望着沐弘，满怀感激，巍颠颠就要下跪，“沐大人，我知道你的本事，一定是你指点了麟儿……你是我们全家的救星……”
沐弘连忙扶住他，“金雕是慕容麟养的，不是我，我不养鸟。慕容麟不是故意背叛你的，你就原谅他吧。”
慕容垂连连点头。
沐弘知道他心里早就原谅了慕容麟，不然嘴上不会一直叫着“麟儿”。可怜小夫人枉死，不能复生。
夕阳西斜，沐弘发觉他耗费了太多时间，正事还没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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