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谏言

　　天王穿过大殿，一直走到外面平台上才停下。昏暗的夜色里，高台下方隐隐绰绰站满了人，枪尖反射出黯淡的光点。
一名统领快步登上高台，向天王禀报：“启禀陛下，虎贲卫一千人马全部就位。”
“安排十二时辰轮值，凤凰殿外的人一概不得进入。”天王下令。
统领领命离去。
“陛下……”沐弘试探着发声。
“你报信及时，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就说吧。”
沐弘一愣，天王以为他急着讨赏呢。
“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只想保得凤卿大人平安。”
“你很忠心，两次救了凤卿性命，朕会赏你的。”
“上次在上林苑遇袭，陛下承诺不会有下一次，话音犹在耳边，危险又再次降临，让人猝不及防。”
“朕调了亲卫保护凤卿，确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虎贲卫当然是忠心于陛下，但是这么多兵甲常驻后宫只怕惹人非议。”
“朕不怕被人非议。朕让他们驻扎多久就驻扎多久。”天王的声音焦躁不安。
“陛下心里明白，这不是解决之道。即使有重兵护卫，也不能排除危机。”
“你想怎样？”天王拔高嗓门，权力的威压当头罩下。沐弘不为所动。
“陛下放他走吧。只要他呆在陛下身边，危险就如影随形。”
“不……”断然的拒绝似乎出自本能，“朕不放他走。”
天王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双手抱头，“朕富有四海，还保不住一个凤卿吗？”
沐弘尴尬地站了会儿，不知该采用什么姿势。他若站着回话，就比天王高出很多，不合礼仪；若坐在台阶上，他哪有和天王平坐的资格。犹豫了一下，他选择跪坐在天王身后的台面上，这样他就比天王矮了点，显得恭谨臣服。
“凤卿大人陪伴陛下三年了，一直住在后宫不是个事。陛下说过要为他的将来打算的。”
“凤卿还小呢，让他再陪朕两年，等他长大一点，朕就安排他入朝为官。凤卿聪明能干，朕慢慢培养他，当朕的左膀右臂，不好么？”
卧槽，你想占有他一辈子呢。沐弘只觉郁闷，无言以对。
“凤卿太美了，太美了，他是朕的珍宝，不，比珍宝更宝贵……朕一见到他，就像失了魂，若是见不到他，朕的魂就要无处安放了……一想到差点就失去了凤卿，朕的一颗心就撕成了碎片……”
沐弘口瞪目呆，天王真是坦诚啊，难道少数民族都这样直白的吗？只听天王问道：“沐卿，你伴随凤卿多年，可曾为他心动？”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恍如五雷轰顶，沐弘一下坐直身子分辩道：“没有没有，臣脸盲，不识美丑。”
“也是。”天王哑然失笑，“朕忘了你是个宦官，缺乏常人的感情。”
“对，对，微臣只懂忠诚，不懂感情。”
“如此甚好。”天王似乎很满意，“你要帮朕守住凤卿。”
“遵旨。”沐弘俯身回应，背上爬满冷汗，“但是，太后是后宫的主人，若太后一心想要赐死凤卿大人，只怕……”
“太后心地仁慈，近年来一心礼佛，从不杀生，这回一定是听信了奸佞小人的谗言。你不用担心，朕自会处理。”
太后无缘无故处死你的庶兄，哪里算得上仁慈？沐弘压根不信。但在儿子眼里，母亲总是伟大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石头台面刺骨的寒意透过衣袍，从腿脚蔓延到心脏。太后狠下杀手自有她的原因，并非是听信谗言那么简单。要去除太后的杀意，得从根源着手。
“这几个月来，长安城里流言纷纷，对鲜卑人喊打喊杀，发生多起暴力事件，令人惊恐。朝中大臣们也在频频上疏，要求陛下诛灭鲜卑族。”
“嗯。”
“臣位卑职低，本不该妄议朝政，但此事若不扼制，任由发展，首先遭殃的就是凤卿大人和王妃。”
天王不语。
“只要他俩仍在宫中，大臣们就会担心陛下下不了决心。太后若是站在大臣们一边，就会在后宫下手。”
“……”
“慕容鲜卑归附大秦，三年多来俯首帖耳，并没有异常的举动。陛下的心愿不是混六合以一家吗？诛灭鲜卑，与陛下的心愿不符，让其他民族心生背离，不利于统一大业。”
“朕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天象预兆，不能不理？”天**音苦涩。
“这就是陛下担心的么？”沐弘大为惊讶，天象是政治斗争的工具，王猛都不当回事，苻坚怎会深信不疑？
“卿也是太史令，对此有何看法？”
“微臣以为所谓的天象完全是无稽之谈。太史令观察天文，核算历法，做的是科学研究的工作。若要把星辰的运行说成对下界的警示，那就是牵强附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阴谋。”沐弘侃侃而谈。张孟的奏章虽然被驳回，但是影响巨大，苻融和大臣们以此为依据，上疏劝说天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天王听得多了，难免就相信了吧。要改变天王的想法，还得从天象着手。
“是吗……对了，丞相向朕推荐你时，说你作为燕国的太史令，亡国前就从天象上看到征兆，有这回事吗？”
“微臣有罪。”沐弘趴下身子磕了个头，心想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亡国征兆并非来自天上，燕国统治阶级不修德政，奢侈无度；横征暴敛，丧失民心；逼走忠良，自毁长城，亡国是他们自找的。微臣只是借用天象来警告朝廷，希望能够让他们醒悟。”
“是这样啊……”天王将信将疑。
“彗星经天，是一种正常的天文现象，史书上屡有记载。它的出现，与尘世上的纷争毫无关联，臣可以证明。”
“是么？”天王叹道，“朕独力支撑，左右为难。卿若能相助，朕心甚慰。”
“微臣定当尽力。”
第二天上午，慕容冲的精神就好多了。
“老趴着难受，沐弘，你扶我坐起来。”
“小王爷臀部有伤，不能坐。你现在只能趴着。”
“可恶。”少年捶打着床铺。
叶玄送了汤药进来。
“阿弟，喝药了。”公主一早赶来探望，亲手端起药碗，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难闻……苦，不要喝……”少年皱着眉头，把脸埋在枕头里。
“乖，听话，喝了药我切甜瓜给你吃。”公主耐心哄着。
“为什么，我要吃这么多苦？”少年大声嘶吼。
“阿弟……”公主抚摸着他的头发，难过得说不出话。
少年把汤药一口气喝干，丢开药碗，咬牙切齿：“我受的苦，总有一天要千百倍向他们讨要回来。”
“阿弟慎言……”公主紧张地环顾四周。
“我一定说到做到。”少年立下誓言。
怨不得他这般痛恨，沐弘向叶玄了解了整个过程：太后派出的黄门侍从冲进合欢殿将两人抓住，押解到昭阳殿中，太后把慕容冲仔细看了看，说道：“果然是祸国的妖孽。”命侍从带下去白绫赐死。公主伏地哀求，愿以身相代。太后说：“你也留不得。”碍于她王妃的身份，不能无故处死，命王后取来中宫玉玺，废了妃位，赐下白绫。慕容冲不肯就死，挣开侍从，指着太后破口大骂。太后大怒，下令将慕容冲在庭中杖毙，命公主在旁观杖，要她亲眼看着弟弟被活活打死，再行勒毙。
沐弘听得牙齿咯咯作响，这太后不知是个什么样的老妖婆，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孩子，要下如此狠手。不过也多亏她耽搁了两下，改变了行刑方式，让慕容姐弟等到了天王的救援，但过程中的惊惶、无助、挣扎、绝望，必然在两人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这么个毒辣的老太婆，不见得会轻易收手，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要与她当面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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