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柏梁台

　　得意过后，沐弘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上触龙，触龙成功地让赵太后把儿子送到齐国当人质，而他只不过从太后手里逃得性命。太后没有反驳他的话，并不意味着接受他的劝说，也不意味着停止伤害慕容姐弟。老太婆通常是比较固执的。
后宫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必须给他俩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傍晚，天王照例来凤凰殿看望慕容冲，陪他吃了晚饭，离去时把沐弘叫上。
两人走在通往合欢殿的宫道上，沐弘低头跟在天王身后，大群的内侍拉在十几米开外。
“今天你去见太后了？”
“是。”天王这么快就知道了。
“说了些什么？”
“微臣劝说太后不要因凤卿大人而影响陛下的统一大计。”
“噢？朕还听说你劝太后下旨，把凤卿流放边地，可有此事？”
“这……”沐弘额头冒汗。昭阳殿里一定有天王安插的内线，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恐怕都传到他耳朵里去，但愿不要传错才好。
“你知道朕离不开凤卿，还敢出这种馊主意？”天王回头瞪着他，满脸愠怒，“是不是想要朕把你流放出去？”
沐弘连忙跪下，“皇宫险恶，凤卿大人屡屡遇险。陛下宠爱凤卿大人，怎不为他的安全着想？”
“朕怎不为他着想？奈何他死活不肯搬去建章宫，朕也无可奈何。这么着，朕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去办，如何？”
沐弘不敢回应。心想你自己都办不成的事推给我去做，我能怎么办？
“你若能劝动凤卿，朕重重有赏。”天王说。
“凤卿大人不去建章宫是因为他眷恋陛下，不肯远离。”沐弘说，“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这个念头一起，思路就开阔了很多。
“朕也不想远离凤卿，但若放在前殿，大臣们又要啰嗦……”天王也是挠头。
“微臣见北阙内有一座高台，紧靠着后宫宫墙，听人说名叫柏梁台。”
“柏梁台是汉武帝建造的，据说台上宫室伟丽，适合登高远眺。后来被大火烧毁，就废弃了。怎么，你觉得那里合适？”天王问。
“凤卿大人一天天长大，住在后宫难免引起流言蜚语。柏梁台在皇宫外面，却离得不远，北阙一带又是贵族聚居的繁华之地。若把凤卿大人安置在台上，陛下宣召起来也很方便。”
“有道理。”天王当机立断，转身往北阙方向走去。
沐弘朝后面的内侍喊一声：“起驾柏梁台。”内侍们立刻忙开了，一部分人提着灯笼飞奔到前面引路，另一部分人赶去通知侍卫清场。
出了北司马门就能看到西边一座高台耸立在昏暗的暮色里，目测有十层楼高，底下巨大的石块垒成台基，看上去很有气势，但和铜雀台相比就差远了。
天王拾阶而上，内侍连忙劝阻：“此台废弃已久，石阶残缺。天色已黑，陛下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天王不理，只顾往上走，沐弘要了一盏灯笼，紧跟在旁，给他照明。
登上高台，只见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出宫室原来的模样。天王走到边缘眺望，长安城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这地方不错，”天王赞道，“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我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沐弘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又出了个馊主意，“损毁成这样，重建只怕不容易。”
忽然一阵清脆的铜铃声随风而来，两人循声望去，见一根粗大的铜柱竖立在不远处，顶上站着一只铜凤凰，夜风吹过，翅膀扇动，上面缀着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是天意。”天王笑道，“凤卿就该住在这里。”
沐弘回到凤凰殿就开始劝说慕容冲。
“那座高台我知道，离得不远，但毕竟是在宫外。”
“你非得住在皇宫里？”
“哪有，我才不想和一堆娘们住在一起，但是陛下……”
“若是陛下不喜欢你，你住哪里都没用。”
“也对。王后住在中宫，陛下难得去一次。但是搬去柏梁台，好处是什么？”
“好处可多啦。第一是安全有保障，第二是减少了流言蜚语，第三高台上风景好，俯瞰整个长安城，还能望见新兴侯的府邸。”
沐弘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慕容冲，终于得到他首肯。
“那阿姊怎么办？”
“这……王妃只怕是出不了宫的。”
“我要带阿姊一起走，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宫里，受老太婆欺负。”
“陛下会同意吗？”
“我会向陛下请求。”
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沐弘心想，但你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而公主总有一天必须独自面对这波云诡谲的后宫。
天王召见沐弘和将作丞梁松，商讨重建柏梁台。
“哎呀，微臣手下只有三百名工匠，修补现有的宫殿都不够用，哪有人手建造新宫殿？”梁松惊惶地说。
未央宫是汉朝遗留下来的宫室，到现在快两百年了，老房子需要经常修缮。天王的精力都放在政务上，不注重享乐，后宫节俭，从不铺张浪费。沐弘来了这几年，没见他造过新宫殿，这位将作丞这么紧张，说不定缺乏营造的经验和能力。
“朕准你招募人手，征发民工。”
“这个……招募人手需要时间，不一定能招到手艺好的，那个……施工设计，绘制图纸，准备木材、石料、各种原辅材料都需要较长的时间……”
“你说吧，要多久才能完工？”
“至少三年。”梁松抖抖索索竖起三根手指。
天王显然吃了一惊：“这么久？”
沐弘禀道：“微臣愿尽菲薄之力。臣在城外有一家家具厂，里面有一千名木匠。臣把工厂停业，让他们都上柏梁台干活。”
“甚好。”天王称赞，问：“梁卿，这样的话工期能否缩短？”
“这个……这些人能不能用要试过才知道……”
沐弘恨不得把这个吞吞吐吐的乌龟一脚踹出去。
天王也不耐烦起来，把球踢给沐弘：“沐卿，此事由你负责。三年太长，朕最多给你一年时间。”
“遵旨。”沐弘接下。把慕容冲弄出后宫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得到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不知陛下赐给多少经费？”
“你拟个预算呈上来，朕自会斟酌。”
沐弘立刻去找熊邈。他相信熊邈有这个能力。想当年熊邈在邺宫当将作丞，大兴土木，指挥手下万千工匠，为燕帝大造宫殿，经验丰富。可惜那些宫殿还没启用，就落入他人之手。
听说要停工，熊邈大摇其头：“不能停，手里一大把订单，违约是要赔钱的。”
“赔就赔喽。”
“不是赔钱的问题，大批量违约，惹怒客户，以后谁还上门？工厂还开不开？”
“不开就不开。”
“那不行，我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全指望工厂呢。”
沐弘想要大吼一声，我是东家我做主。终究还是忍住了。熊邈不比路平，没有出生入死的战友情分，要让他听命，就得有足够多的诱惑。
“这个……老熊，你的理想是什么？”
“哈，我这一把年纪哪还有理想？能养活家人就已经满足了。”
“你在邺宫当将作丞时，可是意气风发，不到一个月就把升降梯造了出来。”
“好汉不提当年勇。”熊邈摇头，“燕国早就亡了，鲜卑人再没有出头机会。”
“谁说没有？”沐弘本来想拿慕容垂当例子，但想到鲜卑人不待见他，就改了口，“我不就当上太史令了吗？”
“东家聪明绝顶，谁人能及？”熊邈叹道，“我曾经想要营造出世上最美的宫殿，还没来得及完工，国家就没了。”
“如今机会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抓？在柏梁台上营造最美宫殿，让全长安的人都看得到，岂不是留名千古？”
“我上面还有将作丞，梁松这家伙龟毛得很，老是找我的茬。就算我出力，功劳也是他的。”熊邈抱怨。
“梁松缩手缩脚，失去陛下欢心。这次你若是干好了，就能把他拱下去，取代他的位置。”
“真的吗？有这种可能？”熊邈又惊又喜。
“当然了，我会帮你的。”沐弘说，“以后你当了将作丞，就能把宫里的活放给工厂做，再不用看客户的脸色。”
“太好了！一切听东家安排。”熊邈激动得两眼放光，在办公室里手舞足蹈。
“首先要让陛下满意。陛下要求一年，我们就尽量提前，让陛下看到我们的本事。”
“好！只要给我人手就行。”
“你要多少人？”
“我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鲜卑安置区有的是青壮劳力和能工巧匠，你只管去招人，酬劳优厚。”
“行，有钱还怕没人干活？”熊邈笑道，“我招他个一万人，争取三个月完工。”
“太好了！这方面你是专家，我听你的。”沐弘大喜，“我们这就编一份工程造价书，上呈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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