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摩诘堂

　　没有人搞破坏，柏梁台上的工程建设进展顺利，一座座宫殿飞快地竖立起来，内外部装修同时跟进。高台上下密密麻麻全是人，远远看去就像一座爬满了蚂蚁的蚁山。
李威去世，太后闭门不问世事，皇宫里的危险已经解除，慕容姐弟继续住下去也没有问题。但沐弘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加紧催促柏梁台的建造。他一心要把慕容冲带出后宫，隔开一堵墙也是好的。
虽然被火烧过一次，工期并没有拖长。榴花盛开的时候，柏梁台上的宫室全部完工，熊邈遣散民工，留下几百人搭建升降梯。
沐弘整天泡在台上，拿放大镜检查各处细节，寻找纰漏，力求尽善尽美。观星台的日常事务全部交给万通和郝乐。这两人跟了张孟十年，对业务相当熟悉，但张孟只是差使他俩干活，从不曾提拔，到现在还是奴婢的身份。沐弘给他俩脱了奴籍，升职当了副手，两人感恩戴德，再无二心。
交付使用前，沐弘带着慕容冲和公主去看他们的新居，先睹为快。
柏梁台收拾得崭新锃亮，石头表面积聚了四百多年的苔藓泥沙全部刮除干净，贴上浮雕，残缺的台阶重新铺过，安装了白石护栏。升降梯还没造好，一行人只能沿着“之”字形台阶爬上高台。
台上几十座高堂广厦，如琼楼玉宇，错落有致，蔚为壮观。正中的门楼顶上，站着一只铜凤凰，双翼展开，似乎要乘风而去。
慕容冲抬头望了一会，笑道：“和邺城凤凰宫的那只一模一样。”
沐弘说：“就是照那只做的。熊邈记性好，亲自画了图纸，找了最好的铜匠铸造。”
慕容冲点点头，大步走向主殿。
进门就闻到一股淡雅的馨香，沁人心脾。公主问：“这是什么香味？是墙壁涂了椒泥么？这么大的屋子里涂椒泥，也太奢侈了点。”
“不是。”沐弘指了指梁架，“房梁是用香柏木做的，香飘数里，经久不散。”，拍了拍立柱，“都是从山里运来的原木，油漆也是纯天然的漆树汁，不含甲醛，环保无污染。”
公主笑道：“你哪来那么多新名词，我都听不懂。”
宫殿内部装潢精美，陈设金贵，说不尽的富丽堂皇。慕容冲在宫里长大，早已见惯奢华，不当回事。他穿过殿堂，登上最高的一座楼阁，趴在栏杆上向外眺望。公主跟上来，“哇”地发出一声惊叹。
这座楼阁有五层楼高，站在顶层，长安城尽收眼底。片片绿荫覆盖千门万户，大街小巷，人来车往，虽听不到声响，也能领略到俗世的繁忙热闹。
公主倚栏而望，久久不语。慕容冲却转到了另一边，突然叫起来：“看到了，看到了，阿姊快过来。”
“看到什么了？”公主赶忙跑过去。
“那边，新兴侯府。”慕容冲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沐弘只看到连绵的屋脊。
“那一片灰色的瓦当，就是新兴侯府。”慕容冲说，叹气道：“可惜看不到人。”
沐弘心想，就算看得到人，也只有蚂蚁大小。见慕容冲沮丧的样子，就出个主意说：“破开一块屋顶，搭建个平台，不就能见到人了？”
“对，这个主意好。”慕容冲大喜，“沐弘你去办，要多少钱我给你。”对公主说：“阿姊，以后就能常常见到母亲和兄长，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公主怜惜地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黑发。
沐弘突然想到，慕容冲有母亲和同胞哥哥，公主却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唯一亲近的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这座楼叫什么名字？”慕容冲问。
“这里的建筑都没起名，只等陛下、王妃和小王爷赐名。”沐弘说。
“就叫望亲阁好不好？”
“太直白了些。”沐弘摇头，“就算陛下不在意，旁人说不定会拿来说三道四。”
“是呢。”公主表示赞同。
“那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
“叫念恩阁怎么样？”沐弘建议，“对外可以解释为感念皇恩浩荡，我们自己心里明白是思念亲恩。”
“行吧。”慕容冲同意，站着不走了。
“公主，微臣带你去个地方。”沐弘说着，引公主下楼，留下慕容冲独自痴痴凝望。
柏梁台上除了宫殿楼阁，绿化也不含糊，树木成荫，花草遍地，假山池塘，小桥流水，和平地上没有两样。
沐弘领着公主穿门过户，走过曲折的回廊，绕过一座山丘，眼前出现一大片竹林，茂密浓郁。沿着竹林里的小径前行，厚厚的枝叶挡住阳光，清凉幽静，初夏的暑意全消，万丈红尘似乎被隔绝在外。
竹林里一圈粉墙黛瓦，院落小巧，鹅卵石砌成花径，松树下站着两只仙鹤。堂屋两明一暗，白色粉墙，没有任何装饰。中央放一张大书桌，摆着文房四宝，后面一排书架。地上一色水磨青砖，不铺地毯显得清爽洁净。漏窗下架着一张古琴，搁一卷曲谱，窗外竹枝横斜，芭蕉影动。
公主坐在琴凳上，玉指轻拂，琴声铿铿，宛如流水溢满整个屋子。
“沐弘，这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吗？”公主轻声问道。
“这是江南人家的住宅，公主喜欢吗？”沐弘问。前世他去苏州玩过一次，精美雅致的古典园林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凭记忆画了几张歪歪扭扭的草图，熊邈居然按草图就造出原貌，让沐弘佩服得五体投地。
“喜欢极了。我从没去过江南，这里的景物却好像似曾相识？”
“公主上辈子或许是个江南的美女。”
“但愿如此。”公主抿嘴一笑，“不用长得美，普通一点才好。美貌只会带来祸害。”
“是么。”沐弘心想，公主若是相貌一般，就不会进宫了，嫁一个鲜卑子弟，组建小家庭，生儿育女，其乐融融，比在皇宫里孤身只影，勾心斗角要幸福得多。
只听公主叹道：“阿弟若不是长得美，陛下就不会想要他。他就能和母亲兄长住在一起，不用遥遥相望。过两年放到外地做官，娶妻生子，其乐融融，过正常的人生，该有多好。”
“是啊。”沐弘心酸难言。慕容冲的美貌对他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到是巨大的灾难。
“我们来给这里取个名吧。”公主换了个话题。
“好啊。公主有什么想法？”
“叫摩诘堂怎么样？”
“摩诘？”沐弘很惊讶，公主怎会想出这么奇怪的名字。
“王维，王摩诘，不是你教给我好几首他的诗？”
沐弘想起来了，王维的五言绝句短小精悍朗朗上口，他记得的比较多。
“来到这里，让我想起了王摩诘的一首诗。”公主念诵：“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非常贴合。”沐弘赞道。他原本想了个名字叫潇湘馆，的确没有摩诘堂来得大气，况且娇滴滴的林黛玉怎能和公主相比。公主有胆量手刃仇敌，也能够忍辱负重，她娇美的外表下有一颗强悍坚韧的心。
“有月亮的夜晚，坐在竹林里弹琴，就像诗句写的那样，一定很美妙。”
“蚊子会咬你的。”沐弘说，“我来给公主赶蚊子吧。”
“你会来吗？”
“会呀。”
“沐弘，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公主的眼眸中泛起涟漪。
“这是微臣应尽的职责。”沐弘感到不安，后退了一步。
公主拭了拭眼角，无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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