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国无二君

　　进入豫州，情况有所好转，田野里长出青绿的秧苗，袅袅的炊烟让村庄有了活气。
快到洛阳时，贺赖来跟沐弘商量，洛阳城已是晋国的领地，他们这支鲜卑军队不能公然进城，只能绕道而行。
秦国自从淝水溃败，国内战乱四起，晋国便乘机北伐，攻占了徐州、梁州、青州、豫州等七八个州。原本镇守洛阳的是平原公苻晖，苻坚把他召回长安解救鲜卑的围困。苻晖一走，洛阳就被晋国占领。
沐弘问公主的意见，公主对洛阳倒是很感兴趣，“早就听闻洛阳大名，过而不入岂不遗憾？”
沐弘当然不愿意让公主留下遗憾，决定带公主进城。贺赖命护卫队驻扎在郊外等候，带着几个手下到村里买了几件粗布衣服，装扮成车夫和奴仆，拥着公主乘坐的油壁车进入洛阳。
洛阳又名洛邑、洛京，从夏朝起就是王城，东汉的刘秀、曹魏的曹丕，乃至西晋的司马氏，都把洛阳定为都城。虽然经历过多次战乱，这座城池依然是规模庞大，宏伟壮观。
沐弘在市中心的高档旅店里包了一所独立小院，白天就带着公主四处游玩。十四年前，天王巡幸洛阳，沐弘随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比较熟悉环境。城池换了主人，但并没有造成很大破坏，城里仍是宫阙雄伟、园囿宽广、商铺林立、人流熙攘。
公主玩了两天，没有尽兴，沐弘询问何时启程时，公主面色犹豫。
“再过两天好吗？”公主的目光流露出恳求，“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自由自在地玩耍呢。”
“行。”沐弘立刻答应下来，能让公主开心，多耽搁两天算得了什么？
又玩了两天，公主说：“洛阳不愧是历朝古都，人杰地灵，风光秀丽，三四天根本不够一窥全貌，我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这……”
“我在宫里呆了半辈子，一心想过一过平常百姓的日子。”公主拉住沐弘一只手摇了摇，“沐弘，你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吗？”
“行……”公主一撒娇，沐弘就晕了头，“但……容臣想一想……”
他当然不忍心拒绝公主的请求，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安置公主和那几个随从。长久住在旅店是不行的，奴仆的装束掩盖不住贺赖等人身上无形的杀气，深目隆鼻的长相，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典型的鲜卑人。沐弘已经觉察到旅店伙计警惕的目光，他可不想引来官府的盘查。
“既然公主想要体验平常百姓的生活，不如我们就在城里买一处宅院住下来。”
“好呀！”公主很兴奋，“不用豪奢，就买很普通的那种，有烟火气，和邻居家鸡犬相闻。”
战争时期住房不值钱，沐弘让店伙找了个牙人过来，由他带着到平民区转了一圈，没花多少银子就买下一座四合院，雇人打扫干净，再去集市上买了家具和日常用品，隔天就搬了进去。公主把每一间屋子看了一遍，亲自动手把买来的物品收拾起来。
“家具比较简陋。”沐弘很是抱歉，“这种时候，贵重的东西没有市场，工匠也就不肯精工细作。”
“我觉得挺好。”公主说，“这张桌子放在窗边才好，沐弘，你帮我一起挪一挪。”
把屋子布置停当，公主把贺赖叫来，对他说：“你回阿房去吧，把卫队全都带回去。”
“这……”沐弘吃了一惊，与贺赖面面相觑。
“可皇上给末将的命令就是要护卫公主，末将怎能半途返回？”贺赖茫然失措，不知该听谁的。
“我这里没事，皇上身边需要人手。”公主坚决地说，“况且你的人马不能进城，老是停留在城外也不合适。”
“但公主身边怎能没有人……”
“沐弘会保护我的。”公主对沐弘微微一笑，“是不是？”
“是……但……”沐弘顿时压力山大。年届三旬的公主颜值丝毫未减，在人群中犹如一颗明珠，耀眼夺目，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能罩得住吗？沐弘没这个自信，只能劝说公主，从护卫中挑了两个武艺高强的留下来当保镖。
公主在洛阳住了大半个月，沐弘陪着她游遍了洛阳周边的山山水水。他们去南郊观赏龙门山色，早晚聆听白马寺钟声，登上邙山远眺夕照，泛舟洛河流连于如画的风景。
沐弘几次想问问公主打算住多久，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就让她放松一阵吧，沐弘心想，等她把洛阳城玩遍了，过了当平民的瘾，自然就想回到亲人身边。
到白马寺上了两回香，公主终于决定出发。临走前，沐弘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那箱子金银珠宝埋在树下。公主改穿男装，戴一顶大毡帽遮住脸面，油壁车也不带了，四人轻装骑马直奔邺城。
此时，东部的半壁江山被慕容垂和晋国瓜分，这两大势力忙着鲸吞秦国的土地，互相间暂时没有冲突，沐弘等人晓行夜宿走了十几日，倒是一路太平，没有遭遇贼寇，也没有遇到兵勇。
那天，他们到达安阳县，前面就是邺城。沐弘建议停下来稍作休整，沐浴更衣，洗去旅尘，休息一晚，第二天衣着光鲜地进城。公主赞同，沐弘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傍晚，四人在客栈楼上吃晚饭，想到明天就要回到故乡都很兴奋，谈论着十多年前的往事。忽听大街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沐弘推窗眺望，见底下一拨拨的人群，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从街上通过，个个欢庆鼓舞，喜笑颜开。正好店小二送上菜肴，便向他询问情况。
“外面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家在办喜事吗？看上去阵势很大。”
“哪里是人家办喜事。”店小二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皇帝在邺宫登基，燕国复兴了。”
“皇帝？”众人大惊。沐弘忙问：“是哪一位皇帝？”
“客人远道而来，岂不知燕王慕容老爷子赶走苻丕收复了邺城？今日燕王登基当了燕国的皇帝。”
“原来是慕容垂称帝了。”
“客人谨言，皇帝的名讳可不能随便叫。”小二善意提醒。
饭桌上一下沉寂下来，只听到外面“噼噼啪啪”的炸响声。
屋子里没有点灯。夏日天长，余晖尚未散尽，公主托腮坐在桌旁，神情忧郁。
沐弘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个噩耗，令他心绪不宁。
“皇上按先帝遗诏，封慕容垂为吴王。慕容垂不肯受封，仍然自称燕王，那时他就有自立山头的打算了。如今他打下邺城，称帝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么一来，皇上那边就难办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皇叔与阿弟分庭抗礼，想必日后也不能相容。”
“是啊……”沐弘叹息。长安城久攻不下，慕容冲没有自己的地盘，手下的鲜卑人又都想返回故土，如果听到慕容垂称帝的消息，呼啦啦集体跑回邺城归顺他，那慕容冲就要变光杆司令，走投无路了。他心里着急，怕公主担忧，不敢说出口。
“邺城……我不去了……”公主说。
“是……”沐弘听得出公主声音里的难过，跋涉千里回到故乡，都走到门口了却不能进入。公主若进了邺城，必定得去拜见叔父。慕容垂痛恨太后一家，但公主并非太后所生，沐弘信得过他的人品，应该不会为难公主。然而他现在当了皇帝，金口一开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若把公主留在皇宫里不得脱身，那就麻烦了。
“明天臣独自去趟邺城，了解一下情况。”沐弘说。
“你别去。”公主一着急，拉住沐弘的手，“你不要丢下我。”
公主的手簌簌颤抖。
你以为我要去投靠慕容垂吗？沐弘心中有被误解的刺痛，忙安抚道：“公主放心，臣决不会丢下公主。”
“你帮过皇叔的忙，他若知道你在邺城，一定会挽留你，封你官职。”
“臣不稀罕。”沐弘单膝跪在公主面前，发誓说：“臣的心里只有皇上和公主。”
“沐弘……”公主的眼里泛起泪光，“我们回阿房吧，回去帮助阿弟。”
“好。”沐弘答应。
公主的话倒是提醒了沐弘，邺城里有好些认识他的人，如果被慕容垂得知他在邺城，宣他进宫，赐予封赏，也是件麻烦事。慕容垂已经站到了慕容冲的对立面，日后必有一战，自己没必要再与他有任何接触。
第二天，沐弘派两个保镖进城打探，自己陪公主在客栈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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