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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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的院子,消失的钓鱼人。
一阵寒意从纪洵的指尖窜了上来。
“难道钓鱼的不是人,而是灵?”他紧张地问道,“我不该来湖边?”
如果当真如此,纪洵简直要对他的运气心服口服了。
看地图随手选了东边的区域而已,就那么刚好撞到灵出没的区域?
以眼前布局诡异的院子来看……
说不定还是个恶灵。
常亦乘倒是依旧镇定:“如果是灵,你不来,它也会请你来。”
他环视过荒芜的院子,最后目光停留在还未坍塌的那间房子,踩着没过脚踝的杂草走了过去。
话虽这么说,纪洵跟在他身后,心中仍然难免懊恼,干脆把戒指的雾气放远了些,像把人保护起来似的,环在常亦乘身周。
常亦乘脚步忽顿:“……不用管我。”
“就当我将功补过吧。”纪洵说,“我知道你能打,可多层保护不是好事么。”
常亦乘转头:“怕我发疯?”
纪洵:“……”
戒指的黑雾萦绕在男人的周围,好似给人平白加了层凶神恶煞的特效,乍一看的确有点吓人。
不过纪洵虽怕,但又没特别怕。
主要还是他见过常亦乘失控后的难受劲,多少想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常亦乘先轻轻摩挲过自己颈侧,看着他说:“我不会彻底疯掉。”
可能担心他害怕,笃定的语气里还带了点安慰的意思。
纪洵笑了一下:“嗯,我相信你。”
听完他的回答,常亦乘才继续迈步往屋里走去。
唯一完好的这间屋子位于院子中轴线,正对院门方向的墙边立着一个矮柜,以矮柜为中心,左右两边分别摆放了一套桌椅。
看起来像以前的堂屋。
纪洵跨过腐朽的门槛,视线扫过落满灰尘蛛网的家具,最后在看见矮柜上方的挂画时,瞳孔猛的一缩。
那是一幅山水画。
画里有一片广阔无限的湖水,一处绿荫环绕的院子,和一人戴着斗笠钓鱼的背影。
常亦乘同样注意到了这幅画,他用指腹在挂轴边缘抹了一下,沾到一层厚重的灰尘。
挂画上遍布受潮的斑点,且画中的院子不显破败,明显是很久以前就挂在这里不曾取下。
可画里钓鱼的人……
究竟是故意模仿,还是画中人从里面走到湖边,引他们过来?
一旦意识到后一种可能性的存在,屋外刮过院落的风声都变得清楚了几分。杨树摇晃的影子映在斑驳墙面上,倒真像个头戴斗笠的人正在不断拍手。
堂屋敞开的两扇门被吹得“吱呀”作响,墙上的白灰也随风簌簌落下。
纪洵看向那幅画,默默往常亦乘身边靠近了些。
常亦乘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只抬头往木梁黑瓦的屋顶看去。
纪洵刚想问他在看什么,忽然呼吸一滞。
他碰了碰常亦乘的手肘,指着挂画说:“他好像动了。”
“嗯?”
“之前他是背对我们的。”纪洵小声说,“对吧?”
可现在,他甚至能看见画中人从太阳穴到下巴的小半张脸了。
常亦乘直接凑近观察,给出肯定答案:“他动了。”
话音未落,画中人似乎听见他们的讨论,藏在斗笠下的脸又转过一些。
纪洵惊得一把抓住常亦乘的手腕,明明心里吓得够呛,眼睛却不听使唤地死死盯着挂画。
这一次,他看清了画中人的侧脸。
是个老人。
青白的脸色透着股死气。
纪洵手抖了一下,害得常亦乘的左肩,也被他的动作带得往下斜了斜。
他看画看得太过专注,丝毫没有留意到,戒指散发的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变成一缕缕半透明的丝线,沿着常亦乘被他抓住的手腕往上而去。
常亦乘蹙眉一怔,低下头来。
山上天热,从酒店离开前他换了件短袖t恤,这会雾气拂过他的小臂,在他手肘边绕了一圈,就慢吞吞地钻进了他的袖口。
男人握刀的右手,骨节用力到发白。
雾气浑然不觉得自己失礼,贴近他的皮肤一寸寸游过,中途碰到他肩上的陈旧伤痕,还停下来盘踞在那里,释放出薄弱的灵力。
微凉的触感令常亦乘的灵魂也为之颤栗。
可纪洵还在全神贯注地观察那幅挂画,根本没意识到从自己手中蔓延出的雾气,刚帮身边的人抚平了多年前留下的一道旧伤,又晃晃悠悠地爬过对方线条分明的锁骨。
常亦乘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
从他的角度已经看不清雾气了,因为它出现在他的颈环周围,宛如长出无数只小手般,轻轻抚摸过他脖颈的皮肤。
失控时才会出现的金色符文还在沉睡之中。
雾气却不依不饶,还想从颈环与皮肤的细微缝隙间渗进去,它试了几次没能成功,闹脾气一般,围着他的喉结打转。
绷紧的神经,在这个瞬间出现了崩裂的迹象。
金色符文感应到了雾气的召唤,一点接一点地开始苏醒。
千钧一发之际。
纪洵颤声道:“画里的脸完全转过来了。”
他惊恐不已地扭过头,下一秒,脑子里“嗡”的一声,被诡异挂画刺激出的恐惧荡然无存。
“对不起,对不起。”纪洵吓得赶紧松手,脚下趔趄着往后连退好几步,“我、我……不是,它……”
随着他手忙脚乱地撤退,雾气纵使依依不舍,也一并被他拉扯了回去。
常亦乘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喘气声,望过来的眼神有些涣散,又极其炽热。
纪洵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瞪着收回了雾气的戒指,死活没想明白这玩意在干嘛,怎么还趁他观察挂画的时候,偷偷摸摸去……骚扰别人?
雾气虽然散了,但刚才那种微凉的触感,仍然残留在常亦乘的皮肤上。
他盯着纪洵看了很久,又猛的低下头,握紧了短刀的刀柄。
冰冷刀刃在刀鞘里响起急促的嗡鸣声,一如他胸膛里完全失去节奏的剧烈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除他以外,只有一个人的灵力,才会唤醒符文。
因为所有的符文,全是那人一笔又一笔亲手画上去的。
纪洵不知道常亦乘在想什么,只看男人颈间若隐若现的印记,就怀疑自己今天可能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抱着随时准备留遗言的打算,小心询问:“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狂风拍打门板的巨响。
风太大了,吹得整间屋子都开始猛烈摇晃,纪洵屏住呼吸,分不清这是画中人的手段,还是常亦乘发怒的预兆。
电光石火之间,常亦乘突然抬眸:“快走!”
纪洵来不及细想,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了堂屋。
冲刺的惯性让纪洵往前踉跄几步,还没站稳,身后就传来房屋倒塌的轰然巨响。
纪洵惊魂未定,再往后看,只看到横梁与墙壁断裂后的满目废墟。
倒塌掀起的尘土扑面而来。
他捂住口鼻咳嗽几声:“这恶灵是想活埋我们?”
常亦乘:“未必是恶灵。”
纪洵睫毛颤了颤,眼中写满了困惑,他下半张脸被手挡住,衬托得眼尾两颗褐痣更加醒目。
常亦乘看着他的眼睛说:“或许只是吓唬而已。”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跟在世纪花园一上来就被尸婴追杀不同,纪洵毕竟还好端端地在这里,除了呛了几口灰以外,没有遭受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满院的风也停了,杨树静静地舒展开枝桠,俯视树下的两人。
危机暂时得以解除,就该聊聊意外的小插曲了。
纪洵抿抿唇角,刚张开嘴,常亦乘也缓声开口。
“你刚才……”
两个重叠的男声说出相同的字句,一个冷冽,一个温润。
纪洵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很怕对方抛出一句“你刚才为什么指使雾气骚扰我”。
还好常亦乘停顿半拍后,问的是:“你刚才,看清画里的正脸了?”
纪洵怔了一瞬,被意外插曲打断的恐惧重新漫上心头。
挂画中,面色青白的画中人身体不动,维持悠闲垂钓的姿势,只有头颅一点点地全部转了过来。
当时纪洵与他隔画相望,竟从山水画朦胧写意的笔触里,看到一张栩栩如生的清晰面孔。
画中人长得很怪,松垮的皮肤快掉到脖子下面,拖得眼尾嘴角也往下垂着,整张脸像水掺多了无法成形的面团,黏答答地挂在那里。
纪洵:“你见过这样的灵吗?”
常亦乘:“没。”
否定的回答没有超出纪洵的预料,常亦乘入行不到一年,参与的任务寥寥无几,想来应该也没见过多少灵。
“那我查下资料库。”纪洵拿出手机,“哎,没信号?”
屏幕上方“无服务”三字闯入眼帘,让纪洵澄澈的瞳孔染上了一层阴霾,他摁了下电源键,看向屏幕照出自己诧异的面容,和他头顶葱茏的杨树。
自从踏进院子,杨树繁茂的树冠就挡住了炎炎烈日,堂屋的挂画更是让他忽略了光线的转变。
纪洵仰起头,透过杨树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天上哪还有什么太阳。
他下意识想起刚开始观察那幅挂画时,常亦乘有过一个抬头看屋顶的动作,瞬时福至心灵:“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我们就进了乾坤阵?”
常亦乘点了下头。
这开盲盒的运气也是绝了。
不愧是我,十连全r的非酋,纪洵揉揉眉心,见对方颈间的符文还没消除,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雾气趁他不备,到底闯了多大的祸?
但常亦乘此刻与他沟通无碍,不像即将失控的模样,难道是强行按捺住了发狂的冲动?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不知名的灵更为渗人。
纪洵捏紧指骨,轻声问:“现在该去找阵眼?”
男人沉沉地看他一眼,才错开视线:“嗯。”
院中的屋子塌了个干净,只剩一棵杨树还突兀地立在中央,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森气息,但显眼之处不代表一定会是阵眼,他们的当务之急,是需要先确定乾坤阵的范围有多大。
“跟紧我。”常亦乘低声嘱咐了一句,拎着短刀往院门走去。
菜鸡抱大腿的首要准则,就是乖乖听话。
纪洵跟得很紧,甚至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结果就在男人打开院门的下一刻,差点撞上对方挺拔的后背。
“……”
常亦乘话少,做事也很果断,绝不会无缘无故停下脚步。
纪洵心神一凛,视线掠过身前这人的肩膀往外看去,然后便睁大了眼。
院门前的山崖消失了。
或者说,整座望鸣山都消失了。
他们面前是茫茫不见边际的深色湖水,寂静如同不见天日的深渊。
院门前方不远处,一座五六米宽的石梁拱桥凭空出现,桥身很长,左右栏杆间隔雕刻出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石狮神态各异,共同之处,就是嘴里都燃着荧荧鬼火。
两人默契地都没说话,慢慢沿拱桥台阶走上去,看见了拱桥的那一端,有一处完好无损的院子。
院子的格局似曾相识。
前栽桑,后栽柳,院中有棵鬼拍手。
纪洵一惊,回头再看他们出来的院子,竟在短短半分钟里直接变了模样。
之前的残垣断壁仿佛都是他妄想出来的画面,身后十几米远的位置,白墙黑瓦朱漆门一应俱全,配合四周绿树成荫的景致,显出几分清闲避世的格调来。
可纪洵的心情,却愉快不起来。
拱桥向来是中间最高,他站在这里,足够看清乾坤阵的全貌。
他们被困在水中央,周围是一个又一个完全相同的院子,经由一座又一座毫无二致的拱桥连接在一起,形成了首尾相接的圆环。
怪相连连,别说纪洵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常亦乘也神情凝重。
他稍弯下腰,抽出无量在面前的石狮上刻出一道痕迹。
纪洵看懂他的目的,也凑过来围观,岂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痕迹,在他们面前徐徐消失。
这里做不了记号。
那么,倘若他们为了寻找阵眼,继续往前多走一段路……
势必就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从哪所院子,进入了乾坤阵。
·
与此同时,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
屈简一脸烦躁地扔掉外套,一边把衬衫袖口折到小臂处,一边歪过头,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汇报:“我问过特案组的人,包括纪洵他们在内,今天上山的灵师总共有五人,另外三个都是谢家的。”
手机那头,纪秋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李家没人来?”
“没有。不过李家灵师本来就不多,又成天派人守着那位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不爱出来走动也是正常。”
纪秋砚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说:“你上山后,可曾见到纪洵他们?”
“还没有。”
说到这里,屈简就很想翻白眼。
山下那个特案组的成员是个死脑筋,非说他研究过灵师们的规矩,死活不准屈简走跟纪洵一样的方向,强烈要求他去还没人选的西边。
观山跟特案组是合作关系,平时打起交道,没有谁压谁一头的说法,一切都按规定办事。
屈简积分排名第二十三的头衔,在张喜那里得不到任何优待。
最后他只能憋屈地选了西边的进山口,再跋山涉水横穿望鸣山,经过半山腰的酒店工地,总算进入了东边的区域。
灵师虽然体质特殊,但到底还是人类。
屈简从昨晚告别纪洵二人后,就连夜驱车赶到望鸣山,本来就有点疲累了,还被迫多走了那么长的山路,想起来就叫人……
他忍无可忍,终于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纪秋砚看不见他的表情,叮嘱道:“你小心些,就算被发现,也不能跟常亦乘打起来。”
屈简心里有数,应了声后,又问:“不过现在山上六个灵师,其他四个全是谢家的人,万一大家碰头后起了冲突,我要不要……护着纪洵?”
纪秋砚好半天没有出声。
屈简咽了咽喉咙,心中涌上喜悦与感慨糅杂的情绪。
灵师一行,向来不以血缘远近论关系,而是纯粹比拼实力。所以像纪景扬或纪洵那样的吊车尾,就远远不如姓屈的他,更能和当家的老太太接近。
可即便如此,纪老太太默不作声的态度,也让他有了点唇亡齿寒的惊惧。
屈简心中百感交集,不自觉地走了下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院子面前。
他只扫了一眼,就断定这院子必定有古怪,当即提起精神,推门道:“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会低调行事……”
后面的话被他整句咽了回去。
院子里,纪洵和常亦乘转过头,神色微妙地与他对视。
屈简愣在当场。
过了几秒,他才赶紧看了眼手机,发现原来不是纪老太太不说话,而是根本没有信号,再看头顶压抑的天色,竟是不知不觉走进了乾坤阵,正面跟纪洵两人撞上了。
回想起自己推门时说的话,屈简不禁汗颜。
真是……
好低调啊。
屈简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变脸般尴尬少顷,才清清嗓子问:“什么情况?”
常亦乘皱眉,冷冰冰地看着他,没说话。
倒是纪洵没忍住,反问道:“你又是什么情况?”
屈简把下半辈子的演技全用上了,才憋出一句:“昨天你们走后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纪洵:“……”
演技之差,很难不让人怀疑。
但现在不是纠结屈简目的的时候,纪洵思路很清晰,示意对方过来,把从他俩上山至今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当然,省略了自己的雾气无故骚扰常亦乘的信息没说。
几分钟过去,屈简也从社死的窘迫里缓和了过来。
他恢复了平时雷打不动的精英脸,开门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纪洵口中描述的连环建筑。
“我遇到的跟你们不一样。”屈简阖上门,“我是走着走着,眼前就出现了这个院子。”
纪洵:“你没看见钓鱼的人么?”
屈简摇头:“我连湖都没看见。”
怪事,纪洵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院子起初的布局。
湖泊原本在院子后方,屈简打着电话没留神观察院子后面的风景,确实说得过去,可他和常亦乘进的那个院子,前面可是矗立着巍峨的山峰。
屈简总不能……一路穿山而来吧。
又或者,其实他们两组人,起初看见的并非同一个院子,只是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殊途同归的结果?
这样一来,说不定正如常亦乘起初判断的那样。
即便他们不进院子,望鸣山的灵也会想法设法请他们来。
纪洵轻咬着下唇,树枝在地上点了点,正要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就见常亦乘忽的握紧刀柄。
“有人来了。”他说。
纪洵什么都没察觉,约莫两三秒后,屈简也才警惕地望向院门。
咚咚咚……
沉闷的叩门声突如其来,为诡谲的环境增添了一份骇人的气氛。
纪洵立刻起身,与常亦乘交换了一个眼神。
男人做了个手势,让纪洵往后退,等他站到安全的角落,才走过去开门。
头戴斗笠的青脸老人,将鱼竿拴在背上,双手捧着鱼篓往前递来,他宛如刚从湖里爬出来,浑身淌着水,滴滴答答弄湿了脚下的地面。
“行行好,赏点水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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