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聂踱看见的画面变成了白茫茫的天花板，他听见门响，然后除了肖依然的哭声之外，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坐进沙发里喝口水，聂踱问：“肖依然？”

        “我错了……聂哥，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你疼了，你打我，你拿刀子捅我，捅几下都行……你别去抱别人，别让别人摸你，碰你……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这哭法简直跟三岁的小孩没什么区别，聂踱思前想后，感觉冯柘可能是给他谎报军情。

        肖依然从喝酒，到喝醉，到跳海，到捞上来，到冯柘给他拨视频电话，这当中怎么也需要几个小时，肖依然还能跟别人睡完了再故意去演一场戏？

        不可能，肖依然王八蛋归王八蛋，但他一向敢做敢认，睡了就睡了，这方面他不撒谎，坦诚而且理直气壮。

        肖依然不会故意表演，他没跟别人睡。

        仔细想想，其实聂踱听见的那段语音，周围是有杂音的，背景音里有人声，笑声，轻轻的风声。

        而且肖依然今时不同往日，他绝不敢明目张胆在冯柘面前跟别人约。

        冯柘是谁？对聂踱势在必得的追求者，而且冯柘跟肖依然相见两生厌。

        就算冯柘欣赏肖依然做公司野的猖狂，可那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结论就是……聂踱心里绞痛起来，冯柘在瞎搞，而聂踱因为对肖依然长久累积起来的怨气和不信任，忽略了所有的不合理。

        “肖依然，你听得见吗？”他软下声音，很想哄哄电话另一端的那个受了莫大委屈的人。

        肖依然醉的厉害，他听见了也没法给出正常反应。

        他就只知道听见了聂踱的声音，他就心里疼，抽着揪着，被尖刀扎穿了那么疼。

        修长的身体被他缩成一团，他按着心口，从呜咽到嚎哭，张大嘴巴连喊带叫。

        聂踱咬着牙，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啊！！”肖依然嗓子破了音，“聂哥！！我的聂哥！！！”

        “肖依然，肖依然，你……”

        “我的哥哥！！！我的宝贝！！！我的老婆！！！”

        聂踱捂住心口才能压抑里面的疼痛，他眼睛湿润了，“肖依然，你冷静点儿，我是聂踱，我……”

        “你是我老婆啊！！！你怎么跟别人睡呢！！！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啊啊啊啊！！！”

        聂踱不管怎么叫，肖依然都在自顾自的喊，嗓子喊哑了还在喊。

        后来肖依然咳嗽起来，咳的开始呕，呕完了接着哭，接着喊。

        聂踱不费劲了，他就静静听着肖依然那些话。

        “老婆！我真的爱你！你就不能看在我傻的份儿上，看在我小时候没人管，没人教我怎么爱别人的份儿上，你心疼心疼我！！”

        “老婆！我爸，我爸打我，打我妈！我只知道我不能打我喜欢的人！”

        “我没见过相爱的两个人该怎么在一起！我那时候才十八岁！我不知道！我想对你好！可是我妈死了！我怎么办啊！我没有妈妈了啊！”

        “你不理我！你总说你忙！你忙！你忙！！！你都不理我！！！”

        “没有人理我！没有人爱我！我怎么知道爱是什么呢！我怎么知道呢！！”

        这一波喊过去，肖依然咳嗽了好久，跟着换了个角度，喊不动了，就哑着嗓子开始断断续续抽噎着诉说。

        “我，我，我真的，我喜欢，喜欢爷爷，喜欢那么，那么有文化，能教我，教我做人的，爷爷……爷爷，很会，讲，讲道理，好多好多道理，爷爷说了，我才懂了。”

        “我，我小时候，我洗盘子，我挣钱，我买面，买米，人家看，看我年纪小，给我，缺斤少两的，我，我都知道，我，不敢说。”

        “我妈，我妈，她掐我脖子，快把我，把我掐死了，她，她又哭，又给我道歉，她说，她爱，爱我，我，我不懂，我不懂。”

        “我最，最后悔，就是，我把你，推到床下面，你碰着头了，我，我去对面房间，我哭，哭了，我打你，打你了，我就……”

        “哥，哥哥，你……我……”

        肖依然没有打过聂踱。

        是有一次聂踱被推到床下，肖依然进了对面的房间去睡，原来，那时候肖依然哭了。

        他是想起小时候他爸打他妈，打他，他觉得打人太恶劣了，可是他没有跟聂踱和解，他不知道怎么道歉，只能一个人哭。

        难怪隔天肖依然殷勤的给他做三明治，热牛奶，买唇膏。

        这是肖依然的道歉方式，聂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肖依然。”聂踱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又唤了一声。

        对面抽噎还在继续，诉说停止了。

        “你知道，你小时候的苦难，与我无关。”聂踱鼻音很重，语气却分外平静，“但是谢谢你，这是你第一次亲口告诉我你的经历，你的……小时候。”

        “我……我……”肖依然字不成句，好像是被吓着了。

        “我感谢你跟我说这些，虽然你小时候的苦难与我无关，可是我也会心疼你。我在想，我比你大十岁，如果能再早十年跟你认识，啊，不，那时候我十八，也不太好，我也……”

        “不，不哭，不哭，哥。”肖依然竟然反过来哄他。

        “我没哭。”聂踱笑了笑，“那就十九岁吧，如果十九岁我认识你，你九岁，我那时候也会打工赚钱了，我可以……教你很多。”

        肖依然吸着鼻子，安静的听着。

        “你其实知道怎么爱人的，你除了……除了动不动就睡别人，故意说伤我心的话之外，其他方面，你做的还不错。”

        “……对，对不起。”手机画面动了动，肖依然捧起手机，扶着沙发靠背坐起来，哭肿的眼睛很近的盯着聂踱。

        聂踱伸手摸摸屏幕中的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孩子，一眨眼，泪水就滑落。

        “别哭，别哭，别哭，别……别哭！”肖依然眼泪汹涌的向下流淌，他也把手凑到镜头跟前，做出抚摸聂踱脸颊的模样，“哥哥，你为，为了我，哭，不值得，不值得。”

        “我现在教你，你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只给你一次机会去听清，去记住，去对我做出承诺，并且，你如果再触犯我的底线，我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聂踱是带着笑容这么说的。

        肖依然甩了甩头，“哥，哥等等，我，我洗脸，我晕……我……很快。”

        手机又对上天花板，聂踱听见一阵凌乱响动，有什么被撞翻了，还听到肖依然的一声痛呼。

        短短的等待时间里，聂踱低下头陷入剧烈的挣扎。

        他真的要把肖依然做的那些事都抹过去吗？

        他做得到以后跟肖依然互相尊重，互相忠诚，再也不去回忆肖依然的恶劣行径，再也不为那些过往而怀疑肖依然的以后吗？

        不，他做不到。

        他草木皆兵，就像今天，冯柘稍微一挑拨，他就会给肖依然定罪。

        他脑子里一闪就能看到肖依然跟别人滚在一起的画面。

        那里面张小峰还存在，还没被聂踱遗忘，他根本忘不了，他做不到那么信任肖依然。

        可是，他真的能离开肖依然吗？

        答案早就有了，他不能。

        肖依然是他爱的人，是他的责任，是他弟弟，甚至有时候他必须让自己拿肖依然当儿子看待才能把他的错误归类为幼稚和不懂事。

        他根本不可能放弃肖依然，就算爱情消失了，余下的那些意义，依然存在。

        肖依然，肖依然，这个名字真是聂踱逃不开的命运。

        那家伙再怎么犯浑，聂踱依然爱肖依然。

        那家伙再怎么拿刀子扎他，聂踱依然纵容肖依然。

        不死不休，依然到底。

        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十八岁之后再也不能过生日的人。

        聂踱四位亲人在他大一开学后不久的九月二十六号，逝去。

        那天，是聂踱十八岁的生日。

        肖依然母亲在他即将高考前的五月十日逝去。

        那天，是肖依然十八岁生日。

        两个被剥夺了庆祝生日资格的人，两个再怎么互相伤害都无法分开的人。

        聂踱听到肖依然唤他，慢慢抬起头。

        我不信你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以装作信你，我都奔四的人了，这还做不到，就白活了。

        我回忆起来还会疼又怎么样呢？我可以一疼起来就踹你几脚扇你几巴掌。

        聂踱抹掉眼泪，他告诉肖依然，让我们回到你十八岁那年，我们初见的时候吧。

        你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你是二十八岁的聂踱纵横情场多年，却第一次真正心动的初恋。

        从今往后，我们来谈一辈子的恋爱，谁都不许背叛。

        再有一次任何形式的背叛，我们当中一定会死一个。

        肖依然泪如雨下，虔诚的捧着手机双膝跪地。

        “聂哥，谢谢你……谢谢你……”

        聂踱释然的，放松的微笑着，“肖同学，欢迎你回来。”

        肖依然怔住了。

        “我爱你，肖依然。”聂踱把额头抵到了手机上。

        肖依然也马上把额头凑过去，“我也爱你，聂哥，我……我们真的，真的？”

        “真的。”聂踱低笑起来，“这么多年，我今天是真的解脱了，我原谅你，也请你原谅我，我们，再也不要再折磨彼此，我们要好好的。”

        “我会！我会的！我发誓！我爱你聂哥，聂哥！我的聂哥！我的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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