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终章·白玉沾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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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州这段时间说得上是满城风雨, 临水的府邸前面每日经过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有的人分明早上已经经过了两次,下午还要再经过这里几次。
哪怕是白鹭洲里面长着的莲蓬,前去摘的人都少了许多, 曲州地处江南,距离陇邺相隔甚远, 况且现在这三个来到曲州的贵人, 全都是声名在外,也难怪这么多人好奇。
其中大概被谈及最多的,就是谢妧和景佑陵了。
圣上当年赐婚的时候, 听闻惠禾长公主和燕小侯爷两人青梅竹马,而传闻到这里的时候,早就不知道到底传了多少个版本。
有人说是景大将军利用兵权横刀夺爱,长公主和小侯爷苦命鸳鸯, 也有人说景大将军生来如明月一般冷清, 不近女色,怎么可能折腰于娇纵妄为的长公主, 必然是皇命在上,圣意难为。
甚至还有人将这场婚事称之为, 白玉沾尘。
可是这段时间得见, 这些谣言全都是不攻自破,甚至就连曲州的茶馆里面都有说书先生在说这件事。
达成共识的是,按照当日得见, 景大将军必然不会是遵循皇命而娶了长公主, 不然怎么可能在身受重伤之下还跋山涉水前来曲州得见长公主殿下。
在日后城中的传说之中,亦有人当日得见那位素来就有盛名的景大将军, 非常兴奋地对着没有见到那一幕的人吹嘘, 说端看着景佑陵伤都未痊愈就前来曲州和长公主殿下重逢, 所谓的白玉沾尘,皇命难违,从来都只是笑谈而已。
什么皇命难违,那长公主殿下分明就是景大将军的心上人。
楚承平这些日子知道了谢妧姐弟从来都不是什么林晚林策,而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和端王殿下的时候,也没有胆子再来找过谢策。
他那时候不知道谢妧的身份,还当着他们的面说起景大将军受伤的消息,他那时候看到谢妧骤然变幻的神色,原本也只当她是不忍景大将军这样一个人战死朔北,谁成想原来当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景大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
亏他还在那里瞎点评!
而且在他不知晓谢策的真实身份的时候,还曾经和谢策七嘴八舌地说起过燕小侯爷现在前去陇西的消息,楚承平也是当真有点儿嘴碎,他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时谢策有点儿不对的神色。
反而还是眉飞色舞地对着谢策说:“我听我家那只商队说了,陇邺大家都在说是因为看长公主殿下和景大将军琴瑟和鸣,所以燕小侯爷才自请前往陇西的,果然正所谓是自古伤人,情之一字啊。诶,听闻你们也是从北方来的,你们可曾见过燕小侯爷?”
楚承平一说话就和开了闸一样,都没等谢策答,又问道:“据说这燕小侯爷在皇城还有一个诨名,名唤燕世美,还当真是吾辈典范。林公子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他风流之名过甚,所以圣上才没有将长公主殿下嫁与小侯爷,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对了林公子,你可曾去过皇城里面的风月场,比起曲州的画舫来,可有什么高下之分?”
楚承平那时几乎是越说越来劲,无不扼腕叹息道:“听闻燕小侯爷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现在却因为受了情伤,恐怕日后皇城对于燕小侯爷来说,也就是和巴山楚水凄凉地差不多了,你觉得呢?”
楚承平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甚至到最后还一脸殷切地看着谢策,等待着他的回答。
谢策原本还想着随意搪塞过去,但是楚承平却实在是不依不饶,非要谢策说上几句。
现在楚承平想到自己当时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在地上凿个大坑给自己埋进去。
自己居然当着端王殿下的面,说起燕小侯爷和长公主殿下之前的事情,这到也是罢了,还非要端王殿下点评两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楚承平自然是不敢再去找谢策了。
曲州上下也都知晓那对在临水府邸的姐弟,是当今最受宠爱的长公主殿下,和日后掌管江南地带的端王殿下。楚承平一听到外面这些谈论,顿觉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
而最后,也是谢策亲自登了楚家的门,楚家就差把谢策当皇上给供着了。
楚承平刚开始还不想去见谢策,最后是被楚老爷提着衣领给拽出来的,据说拽出来的时候,楚承平一直蒙着脸不敢让谢策看到。
他原本就是风流浪荡子,向来对这些风流韵事感兴趣,也是当真把谢策当成朋友,才和他说起自己打听到的第一手消息。
谁成想,他说的那些风流事,居然就是谢策的亲姐。
楚承平果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是这些原本倒也算了,更可怕的是,后来楚承平还听说,景大将军也前来曲州,他那几日一直都闭门不出,心中也是暗暗后怕,幸亏自己当时没有对谢策的长姐起过什么心思,不然自己现在就算是再长出来一个头也不够送的。
所以当日谢策登门的时候,楚承平当真是怀中和揣着一只兔子一般地,砰砰乱跳。
生怕是谢策前来算账,毕竟说起来,以前他只当是谢策是个初出茅庐的世家公子,时常也把他当弟弟,就这么带着他一起玩,细细想起来,以前的态度也说不上是什么恭敬。
虽然楚承平能看得出来谢策必然是出身不凡,但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个笑起来还有点儿傻的世家公子,居然就是身份尊贵的端王殿下。
在谢策登门的时候,他看着楚承平怕得恨不得将手脚都蜷缩在一起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楚承平悄悄地张开自己原本严丝合缝的指缝,就看到谢策拿着那把江南好的折扇,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
“我唤楚兄为兄,是我想交楚兄这个朋友。”谢策啪地一下打开折扇为楚承平扇着风,“楚兄为我选的那只斗鸡我很喜欢,蛐蛐我也养的极好,还有翠翠也会说很多话了,而我与楚兄的关系,也不会因为我是端王而改变分毫。”
谢策手上拿的那把折扇实在是丑得要命,上面所书的江南好三个字写得也实在是有待商榷,可是他这么走过来的时候,还是让楚承平觉得——
果然是少年郎。
无所不惧,也鲜活得完全不似史书页上轻描淡写的生平,是活在面前的,让人忍不住自叹不如的少年。
这位端王殿下曾经活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之中,说他是纨绔子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子,可是在那些流言和诋毁之中,面前的少年郎却光芒满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楚承平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本史书。
“侠与君,道不同,殊途同归矣。”
谢策会用另外的一种方式,护佑着谢氏的江山,看着他的皇兄治理这天下盛景,太平盛世,而他自己则永远都是这样无忧无虑。
……
再旷日持久的雪,也依然会消弭于你我相逢的炽热盛夏之中。
可是心动不会,若我日后再见你,我仍然会心动于你千千万万遍。
曲州的夏日的迟暮下,谢妧一手拿着团扇,一边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景佑陵抬手为她挡下一大片阴翳的时候,谢策却突然跑了进来。
谢策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概是想到了以前他在汝州撞破的场景,所以一边挠了挠头,一边将手上的信笺递给谢妧。
“长姐,叶稷走了,桌上留下一封信,应当是留给长姐的。”
谢妧侧头看了一眼景佑陵,只看到他略微偏过头,没有什么想看的意思,心里气得不行,面上还是那样冷淡得要命的模样。
其实还挺像个幼稚鬼的。
谢妧随手接过,有点漫无边际的想,现在也就是谢策在这里,若是他们独处的时候,她必然是要气气他的。
叶稷的走其实在谢妧的意料之中,他才情其实相当出众,也就是因为一时着了人的道,才沦落到曲州的风月场之中,而一旦赎了身,就算是不留在这里,也能寻到很好的未来。
信笺上面带着一点儿新墨的香味,叶稷的字工整而清秀,看着极为妥帖,也不带任何锋锐之气。
果然是字如其人。
阿晚姑娘,展信佳:
与姑娘萍水相逢,有幸得以和姑娘故人眉眼相似,得姑娘恻隐,也算是缘法,可稷亦知,姑娘从未错认。
祝愿姑娘日后顺遂无忧,长命百岁。
叶稷在府邸之中原本的东西就不多,最多的就是他在院中的古籍了,除此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
等到小厮发现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已经空空荡荡了。
谢妧明白叶稷此举所为的意思,他知晓自己留在这里,景佑陵看到自己,多少会觉得如鲠在喉,所以他连日收拾了行装,想为谢妧求得功德圆满。
或许他出门以后,就会知道他所谓的阿晚姑娘,其实从来都不是她真正的名讳,他所遇见的两位贵人,乃是当今惠禾长公主和端王殿下。
他或许只是这两位出身尊贵的天潢贵胄的生命之中,如同尘埃一般的过客。
只因为他长了一双和景大将军生得极为相似的眉眼,才在片刻之中,窥见过那原本终身都不得见的骄阳。
日后,他也会在万人欢呼之中,道贺长公主殿下和景大将军的琴瑟和鸣,听别人艳羡他们的长相守。
怎么会有人不想摘下骄阳,可是天上的骄阳就只有一颗。况且有些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无,只消看上一眼就是耗尽了所有的运气,很快就化为了无人问津的灰烬。
谢妧将这封信笺收好,却看到谢策还是站在原地,似乎是还有点儿话想说,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对谢妧道:“还有长姐,宫中也来信了。”
“母后和父皇都很想我们,”谢策顿了一下,“还有就是三皇兄的册立典礼了,虽然之前三皇兄就一直被封为太子,但是一直还未册立,钦天监定了日子,就在三月后,所以父皇希望我们能回去。”
他们留在曲州这么长的事情,确实也应该回去看看了。
谢策说到这里,又好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谢妧说道:“还有长姐之前吩咐下去要砍掉的那株海棠树,父皇信中说,他见那颗海棠在宫中长了多年,说不定还有转机,所以就吩咐了人下去好生照看着,然后今年春季又开花了呢,而且开得又多又密集,几乎将整个枝桠都给压弯了。”
谢策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好像自己也看到了那样的场景。然后说到这里,才将自己袖中的一个小布包拿了出来,递给了谢妧。
“对了长姐,父皇知晓你喜欢那株海棠树,今年开花,长姐不在陇邺,未曾看见,很是可惜。”
谢策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唇畔边的梨涡格外的明显。
“所以开花的时候,父皇吩咐人折下来了一枝晒干了,现在寄到长姐的手上。”
沉甸甸的一包干花放在手心之中的时候,其实就连谢妧都不知道原来谢东流对她的喜好知道的这样分明,她也没想到那株海棠树,在春风吹过了一年又一年后,还是在开着繁茂又热闹的花。
谢策在说完那些话就已经走了,连带着耳雪都被他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给引走了,整个院子中,就只剩下了景佑陵和谢妧两个人。
景佑陵用手给她挡着日暮时候倾泻而来的日色,落下来了一大片深重的阴翳。
谢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原本打算要还给景佑陵的那块和田玉的玉佩,她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找到那块刻着牡丹的和田玉佩,然后看着景佑陵,“你的那块呢?”
景佑陵将自己的那块也递给谢妧,谢妧拿到手以后,将这两块玉佩合在一起。
她的这块上面是鱼衔牡丹,而景佑陵的那块上面刻得则是明月潮岸,这两块玉佩都是难得一见的成色好,几乎不含任何一点杂质,纹路也十分清晰。
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为了花好月圆人常在的寓意。
谢妧抬眼看着景佑陵,只看到日暮时分的光晕将他的边缘都浸染得发亮,瞳色之中倒映着此间夏景。
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其实谢妧已经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应当是个宫闺中的午后,她偶然撞见他,景佑陵幼时在朔北,后来在陇邺的时候,其实算不上是多。
而谢妧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被很多世家贵女倾慕。
那日午后,谢妧初见景佑陵的时候,他身着一件云纹锦袍,头发束起,神色寡淡,浑身上下都几乎散发着疏离的意味,当时她想,原来是这么一个出众的少年郎君,怪不得楚月珑倾慕那么久。
到底也并未觉得如何,只觉得这人看着就挺无趣的。
而现在——
蝉鸣声周而复始,世间凡尘俗扰,他们终得圆满。
谢妧一边摇着团扇,一边却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略微支起来了一点儿身子,突然凑近问此刻正在身边的人,“景佑陵,我突然想到。”
她摊开了自己手中的玉坠子,晃荡了一下,“当年在你答应赐婚的时候,城中广为流传的白玉沾尘。所以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早就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况且八方客当中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谣言,可是她却记得分明。
而景佑陵听闻谢妧问到这句话,还是略微挑起了一点儿眉,日暮时候浓稠的光晕照在他的脸上,眼瞳澄澈如琥珀,手指顺着从谢妧的指间滑了进去。
十指相扣。
谢妧听到他开口,声音一如初见般,像是涧间流水,晚来春雪。
“阿妧从来都不是我的白玉沾尘,”他顿了一下,然后看着谢妧,一字一句地接着道,“而是我的……”
“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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