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伤文君

鸟儿掠过屋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嫩叶随风摆荡，伸个懒腰，抖落积雪。

        短短两日，季节瞬变，夏日变冬日，冬日又变回了夏日。

        未近晌午，日头就烈了起来。

        司琴端着一壶酸梅汤，上了阁楼。

        “女公子，奴婢方才见刘氏一家子坐着马车离开崔府了。”

        司琴给两位主子各自倒了酸梅汤。

        “真好喝，还是司琴的手艺好。”公玉煦喟叹，“一到夏日，我绝离不开司琴！”

        “女公子去哪，奴婢就跟到哪，一步都不会离开女公子。”司琴一脸认真道。

        “好！”公玉煦笑道。

        “哦，对了，昨日里说城门守卫森严，只许进不许出……”

        公玉煦看了眼正在品尝酸梅汤的少年，清冷矜贵，稳若泰山。

        “如此，刘家人这一趟出得了城吗？”

        眼见两位主子在讨论要事，司琴识趣地退了下去。

        少年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手指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是一双连女子见了都要心生嫉妒的手。

        公玉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白白嫩嫩的，远看纤细如玉，近看却肉肉呼呼的，骨节上还有小小的肉窝，像一只婴孩的手，还没长开似的。

        两厢比对，公玉煦心中又不乐意了。

        “出不了的。”慕容珏笃定，“这才封锁两日，慕容琢还未捉住我，岂会善罢甘休。”

        “若皇次孙执意如此，限制城中人员出行，顶多十来日，定会引得城中官员和百姓心生不满。”公玉煦若有所思。

        “慕容琢不在意名声，可太子意在皇位，不得不顾忌。”慕容珏点到为止。

        “迫于父威君威，皇次孙无可奈何，必会大开城门放行。”公玉煦莞尔一笑，“到那时，我们再趁机出城。”

        “嗯。”慕容珏颔首。

        以慕容琢对我恨意，就算是放行了，恐怕到时候搜查也不会松懈。

        慕容珏看着满眼笑意的少女，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可遣人时刻盯着刘家人动向，一旦他们出城了……”

        “一旦他们出城了，即表示我们也可以出城了。”公玉煦眼底满是星光，“我这就吩咐司琴去派人盯着。”

        说完就哒哒哒地跑下了楼。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慕容珏捏了捏额角。

        那厢，刘家人乘着马车咕噜咕噜地驶向城门，被守城将士拦了下来。

        几番沟通无果，只好转身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晚间，消息就被传到了悦仙阁。

        当时，公玉煦正躺在塌上，嘴里叼着葡萄，听着美貌少年读着话本子，颇有一番纨绔子弟的作风。

        “汉时，蜀郡安汉有一才子，名马辞。马辞早年家贫，并不得志，父母双亡后寄住在时任临邛县令的好友王如家里。

        一日，王县令在宴请当地富商豪绅卓文成时，亦请了马辞座陪。卓文成此人附庸风雅，势利贪财，见马辞文采斐然，料他日必会鲤鱼跃龙门，便想结个善缘，遂经常宴请马辞来家中做客。

        卓文成有一掌上明珠，名昭君，擅长琴艺，贯通棋画，文采亦非凡，在当地非常有名气，求亲之人踏破了卓家的门槛。卓文成再三挑选，选中了一位皇孙。十六岁时，昭君与皇孙定亲，郎才女貌，好不相配！

        因着马辞和卓文成多有往来，席间常常作赋奏乐，免不了认识了卓文成善词善琴的女儿——昭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人一见倾心，惺惺相惜，相约白首，却遭到了卓文成的强烈阻挠。卓文成虽然欣赏马辞的文采，却更中意王子皇孙做他的女婿。

        没办法，两人双双约定私奔，回到了马辞的故乡。

        回到蜀郡后，两人生活窘迫，难以为继，昭君只好把自已的头饰当了，开了一家酒铺，亲自当垆卖酒。消息传到卓文成耳中，卓文成一方面为顾忌情面，另一方面不忍爱女受苦，也只好将新婿、爱女接回临邛。

        之后，马辞一路官运亨通，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贫困小子做到了当朝皇帝的武骑常侍。与此同时，马辞与昭君夫妻恩爱，白首偕老，也赢得了岳父卓文成的尊重。”

        清润低醇的男音落尽，故事也到了结尾。

        “没啦！这么短的吗？”公玉煦口中含着葡萄，说得不甚清晰。

        “嗯。”慕容珏放下手中的话本子。

        “当垆卖酒？”公玉煦坐起，“我听着，这话本子里讲的故事，怎么像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在相识相爱呀？”

        “不错。马辞，马乃司马之意，辞暗指善赋善词，马辞便对应着司马相如。”

        慕容珏捏起葡萄剥着皮，放入公玉煦的果盘中。

        “相识相爱虽美，却也抵不过漫漫岁月催人老。”

        一丝愁绪染上公玉煦的眉头。

        “还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比较美满，没有两相辜负……”

        “不过是两个作古了的人，怎么还为他们伤感了。”慕容珏不忍见她蹙着眉。

        “都是女子，伤及自身罢了！”公玉煦幽幽一叹，“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不惜抛弃荣华富贵，抛弃名声尊严，抛弃父母亲族。可司马相如春风得意后，却喜欢上了茂陵女子，冷落了卓文君。曾经的患难与共，情深意笃，到了年老，色衰爱弛，却险些换来相负一场。”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若没有那一首《白头吟》，说不定司马相如早就遗妻纳妾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般情深义重，殷殷期盼，若最后只换得相看两厌，那有多悲哀呀！”

        情绪不佳，公玉煦觉得葡萄也不香了。

        “所以，女子不能轻易相信男子的承诺。”慕容珏下了结论。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外祖母说的对，世间男子大多薄情，是故，女子当学着爱自己。”

        情深似海之人，总是易被辜负。耽于情爱的女子，最终亦被情爱所伤。颍阳长公主是，清河王妃亦是。

        至于她们有否被爱人辜负，作为子孙，慕容珏评判不了，也没有资格评判。但在他眼里，她们所受的委屈，却是不值的！

        “那，你会骗我吗？”公玉煦紧张地盯着慕容珏的双眸，“你对我说过的话，最后，会不作数吗？”

        “不会！我对你承诺，永远都作数。”慕容珏迎上公玉煦的视线，一寸不让。

        公玉煦垂下了眼睑，弯起了唇角。

        “其实，这故事写的有些不合常理。”公玉煦岔开了话题。

        “哪里？”

        “这里呀！”公玉煦拿过话本子，指着好几处说道：“喏，你看。”

        “十六岁时，昭君与皇孙定亲。”

        “两人双双约定私奔。”

        “之后，马辞一路官运亨通，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贫困小子做到了当朝皇帝的武骑常侍。”

        公玉煦摇了摇手指，“这怎么可能啊！昭君为爱私奔，皇孙被下了面子，就这么容易放过了卓家？”

        “打了皇家的脸，抢了皇家的媳妇，马辞最后还能当官？”

        “皇室中人，度量这么大的吗？”

        “历史上，这位皇孙体弱多病，卓文君还未过门，就离世了。所以，卓文君另嫁他人，算不上得罪皇室。”慕容珏解释道。

        “我现在不是在说历史，我就说这个话本子么。”公玉煦的声音像是套了钩子，勾得人心魂荡漾，“皇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未婚妻子嫁与旁人，都未有什么反应吗？”

        “这也太假了吧！司琴还说这次买的话本子都是市面上大受欢迎的，我看，也不过如此么！”

        “写话本子的人，就图个畅销，哪讲究这些细节？”慕容珏轻声笑道。

        “我可不管，我就想知道，若这个故事是真的，这个皇孙会怎么做？”公玉煦歪着脑袋，盯着慕容珏不放，“若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可我到底不是他，如何知道他会怎么做？”慕容珏回避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可你不也是皇孙么。”公玉煦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就，就假设呀，假设是你，你的未婚妻子因着一些缘故，未能嫁与你，你就这么算啦？”

        借着故事东扯西扯，就为引出这句话。

        “我……”

        慕容珏想着如何回答。他当然不会让公玉煦嫁给别人，但他现在没有能力娶她、护她，也不能自私，要她不顾一切等他。

        他想着，她当嫁人时，只管嫁人，等到他权势盖天的那日，她夫婿若是对她不好，他自会将她夺过来，他夫婿若是对她很好，他便远远地看着。

        可是，真若是有那么一天，她和她的夫婿恩爱两不疑，心中再没有他的影子，他真的能忍住，就这么看着，不去亲近么？他怕是忍不了的，他会不顾一切夺了她……

        “若是我……”

        公玉煦小手扣着衣摆，舔了舔嘴唇，既期待他的回答，又担忧他的回答。

        这个初识情滋味的少女，困在情爱和家族之间，不知来路该如何走……

        司琴便是在这个时候带回了刘家人的消息，打断了他的回答，也打断了两人的一腔冲动。

        回归冷静后，两人对此闭口不谈，就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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