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仪殿内父子情，凤栖殿外遭据迎

一早入京，李正怡命燕四先把李知归送回府上，带上东西入皇城了。

        两仪殿内，圣上在龙椅上随意撑着额头，似是批阅奏折累了，不甚在意问道：“宗熙在宋州如何？”

        “宗熙此次赴任宋州，解决了黄河水患后灾民安置和加固堤坝之事，又开挖分水渠，可保宋城十年内免受水灾侵袭。”

        “甚好。”圣上点了点头，正要让李正怡退下，又听其道：“宗熙还有一件事想说，愿借花献佛，呈上天美意于圣上。”

        不待圣上有反对之言，李正怡直接示意人把两样东西呈上，是一个大缸和一个木匣子。

        李正怡指着大缸说：“宗熙在黄河边勘查时，这鱼自己跳到岸上，令人赞叹称奇，私以为此正是天降祥瑞。”这缸中竟是一条手臂长短的大红鲤。

        “鲤鱼有祥瑞之意，此鱼出现定是上天赐福于我朝，还望圣上欢喜。”圣上捻着胡须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甚妙、甚妙！赏二殿下黄金二十两。”

        “圣上别急，若宗熙只借花献佛，如何敢安然收下这黄金呢。”李正怡说着打开匣子，双手呈上其中的弓身：“宗熙得了一块上好的梓木，特意制弓，还望能得圣上欢心。”

        宫人转呈，圣上拿过弓箭拉开试了试，道：“有心了，领了黄金去给皇后请安吧。”

        一旁的孙总管也提醒道：“圣上，皇后殿下此刻正有空，二殿下正好可以去瞧瞧。”

        “是，宗熙告退。”正好，他有事要告知唐皇后，若能打动唐皇后，必能救阿娘出冷宫。

        李正怡去往唐皇后住的凤栖殿，让燕三敲了宫门，侍女开门时漏出一点说话声，那侍女便立即把门合上，站在门前居高临下看着李正怡说：“皇后殿下正在休息，二殿下先回吧。”

        李正怡面色如常，把方才拿到怀里的绿蕊吊兰递给侍女，又摸出一两银锭塞给她，“这是宗熙一点心意，劳烦娘子将此花转交给皇后殿下。”

        侍女见了银锭犹豫一瞬，还是连钱带花一起拿到手中，李正怡带着燕三转身往外走，心里盘算着那侍女是否会白昧了他的钱。

        走出一百多步，有人小跑着赶过来，此刻竟也顾不得宫里禁疾跑的规矩了。

        “二殿下！二殿下！”

        李正怡站定转身，见身后是皇后身边的大侍女连桑，便道：“连桑娘子，您找我？”连桑喘口气说：“是、二殿下，皇后殿下有请，事关重大，还请您随我前去。”

        连桑跑得快，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步快走的侍女，看见连桑叫住了人，先一步等在凤栖殿门处，等着随人一起进去。

        李正怡走在连桑前面，侧耳问道：“连桑娘子可知娘娘找我所为何事？”连桑摇头只道：“二殿下去了便知。”说话间三人便到了凤栖殿。

        李正怡抬脚进去，左脚落地却停顿一下，他低头似是有所感悟，轻声叹道：“这似乎是我自十二岁以后第一次进来。”

        连桑眉头微皱，正想催促，李正怡就已抬脚快步走了进去。

        凤栖殿历来是中宫的住所，富丽堂皇，种着牡丹、腊梅，为着夏天赏荷花还放着三五个大缸，现在只有梅花开着，但也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沿鹅卵石子走近正殿，殿门口那块青花石砖铺的地面十分坚硬，迈过门槛，李正怡向唐皇后行礼问安：“给皇后殿下请安，愿娘娘长乐未央。”

        唐皇后在红木桌前呆呆的看着那盆吊兰，直到身旁连翘提醒她，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栕、宗熙，这花你是从哪弄来的？你为何会送我这个？”唐皇后难道有些手足无措。

        “回娘娘，此花唤作‘绿蕊啼莺兰’，独洛阳所有。我送此花是因为知晓娘娘喜欢，所以投其所好，不知是否合娘娘心意？”

        李正怡这话说的坦坦荡荡，唐皇后愣了一下，连翘又提醒道：“娘娘，该让二殿下坐下说话的。”

        “咳，”唐皇后清清嗓子，稳住心神，才道：“宗熙，坐下说吧。连桑，上茶。”

        “多谢娘娘。”李正怡坐在石凳上，自己接了话：“娘娘是想知道，宗熙如何得知您喜欢此花？”

        “是谁告诉你的？”唐皇后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是娘娘的一位故人，娘娘，此处不方便讲话，您看？”李正怡看了看身旁的侍女，唐皇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随我来。”唐皇后起身走入西偏殿，头上白玉步摇叮当乱响，李正怡见她只留了连桑在身边。

        知唐皇后心急，一落座，李正怡直截了当开口道：“是唐峤业将军主动告诉宗熙的。”

        唐皇后闻言眼眶一红，捂住了口鼻，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紧紧攥住手帕：“当真是小叔叔他主动告诉你的？”

        “字字属实，宗熙不敢欺瞒。”李正怡垂目看着面前的杉木桌子。

        话音刚落，唐皇后尖声喊道：“说谎！小叔叔他是被你杀的！他怎会主动告诉你？定是你哄骗他！或者，你对他用了刑！”

        李正怡极其认真道：“六郎他不是宗熙所杀，当时瓜州所报乃唐将军被回纥敌军偷袭，中箭身亡。”

        唐皇后瞪起眼睛，继续喊道：“根本不是这样！明明是你杀的他！”

        李正怡绷直身子，双眼不躲不闪看着唐皇后：“千真万确不是宗熙，当日的情景宗熙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天和十九年九月，唐六郎率部下回肃州整顿休息，轮到时任肃州边防军军统领的孙庭广去往瓜州前线，两军于中接处碰面。

        “当日宗熙随六郎同往肃州，与姨父的侄儿赵昔化一起去营地西南方向五里地处采草药。”

        “因为害怕迷路所以找了一个小兵带路，可那小兵中途溜走，我们迷失了方向，只好寻找躲避风沙之处。直至将至夜幕，也无人前来，本以为要冻死冷风之中，但六郎来了。”

        “我与赵二想去找他，跌了一跤，爬起来只见六郎同身边的人相斗，六郎不敌寡不敌众，最终被杀。那群人四下散开喊声要杀我，宗熙实在害怕，于是与赵二一起跑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直到遇上我二舅。”

        唐皇后已是泪流满面：“这么说，小叔叔他是被自己人所杀，他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明明小叔叔一直都为了保护我朝……”

        李正怡喝口茶润润嗓，轻声道：“娘娘难道不知六郎是为了谁才奋战沙场的吗？”

        唐皇后闻言脊背一滞：“你这话是何意？”李正怡放下茶碗，斩钉截铁道：“六郎终身未娶、奋战沙场，全是为了您。”

        “胡言乱语！竟敢骗我！”唐皇后有些难耐的喊出来，却被李正怡掏出来的信吸引了注意。

        “这是六郎托宗熙转交给您的信，宗熙当初确实是为了杀六郎才去的甘州。圣上言明，六郎危害朝廷，不得不除。”

        “可宗熙后来知晓事实并非如此，特意写信告知圣上，但圣上执意初衷不改。宗熙实在于心不忍，拖了一年之久。圣上连发密信，六郎察觉异状，托我转交给您此信，并恳请将他葬于肃州唐大将军墓旁。”

        “去肃州时，宗熙想到一个万全计，能让六郎假死脱身，可惜还未至肃州……他就遇害了。”

        唐皇后哭湿了手帕：“此话当真？六郎他原本可以……”“是，此信在宗熙这已有六年，今日总算能物归原主。”

        “那你为何当初不给我？”唐皇后瞪着李正怡，紧紧盯着那封信。“娘娘，为了刺杀六郎不成，圣上罚宗熙留边两年之久，归京不久就把宗熙外放出京。”

        李正怡继续苦笑道：“若不是借了这花，娘娘连凤栖殿都不会让宗熙进，您视我如眼中刺、肉中钉。圣上为着您也是万般作践我、怪罪于我，又将我外放出京。”

        “只是我阿娘实在无辜啊，连妹妹都只能在十六宅长大，”李正怡红了眼眶，起身下跪恳求道：“求娘娘给我阿娘解了禁足吧，娘娘知道我阿娘的，她绝无害五郎的可能。”

        默了片刻，唐皇后擦去眼角泪水，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也知道那粥里有毒。”

        李正怡俯首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他抬起头看唐皇后，她神情实在不像作伪。

        难道，李正憺中毒一事是唐皇后亲自策划的？就为了连累李正怡不让他归京述职？

        李正怡思绪万千。

        但可以肯定的是，唐皇后与相思子一事脱不了干系，无论是她亲自下手，还是推波助澜、无动于衷，其心狠毒，可想而知，简直不配为人！

        毕竟虎毒不食子，她却能对李正憺下此狠手……

        此刻唐皇后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十分平静看向李正怡：“为着这封信，我帮你这一次，只是无风不起浪，解禁足总要有个由头吧。”

        李正怡忙道：“宗熙还求了刘娘娘，娘娘明日就知道了，到时候还请娘娘添把火。”

        唐皇后点头，神情漠然看向李正怡，道：“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是，宗熙告退。”李正怡起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却听见唐皇后问：“你想在朝中谋什么官职？”

        李正怡回身弯腰作揖：“想去国子监教书。”唐皇后不置可否，只道：“需要我助你吗？”

        李正怡欠身，笑得十分微妙：“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宗熙知道欠了人总要还的。当年欠娘娘一封信，六七年光景都在外潦倒，如今实在是不敢欠您的了，宗熙告退。”

        唐皇后点点头，拿过那封信，眸色微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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