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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理寺内群像摆,不识世故沈方海


正月十五李正怡入宫向郑贵妃请安,服侍郑贵妃吃药躺下后,便陪李梦华在偏殿说话,给她带了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额贴花子。

        “二哥,好看吗?”李梦华兴致勃勃指着额间的牡丹花子问道。

        “好看,芳奴贴这个再好看不过了。”李正怡笑着摸了摸她的眉毛,又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芳奴真好看,只是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李梦华侧脸背过李正怡,撒娇道:“我才不要出嫁呢,二哥、芳奴不想嫁人,我才十五岁,并不着急的。”

        “你今年算是十六了,可怜我的芳奴,去年及笄礼仓促过了。”李正怡抬手把芳奴揽在怀里,低声道:“都是二哥不好……当初我的加冠礼也这般仓促,你也是……吾兄妹俩……”大约是命不好,为何这样的苦自己受了,还要再叫她受一遭呢?

        “二哥,不怪你的,你也不容易,我都知道的。”李梦华小声道,说着拍了拍兄长的肩膀,从他怀里挣出来:“我没事的,二哥别抱我了。”

        李正怡不着痕迹擦掉眼角的泪,笑道:“好芳奴,长大了就不跟兄长亲近了,你没事就好,那二哥先回去了。”“好,二哥慢走。”

        李正怡绕道去了凤栖殿,他听到消息,唐皇后最近在找她的兄长唐途南的事,非要革了自己侄子唐文栋的职。

        从唐峤业那李正怡知道,唐皇后和自己的兄长唐途南关系并不好,只是这些年面上都是过得去的,有父亲唐信明压着,唐皇后也不敢翻出多大的花样。

        最近能让唐皇后这般发疯的,只有一个唐峤业。

        李正怡求见唐皇后,站在殿外等了许久,才有一个小侍女引着进去。

        凤栖殿正殿匾额上题着“凤栖殿”,左侧殿叫“梧桐台”,右侧殿名“丹堂”,三殿门口都铺着汉白玉石阶,但正殿最高。

        庭中地上是青石板,种着各式花树的坛子上放着用白玉石雕的莲花,寓意步步生莲。

        “娘娘安,祝娘娘长乐未央。”李正怡拱手礼,腰弯的足够深,只怕唐皇后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他的态度一定要足够诚恳。

        唐皇后要免去唐长栋的六品官职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还是唐信明极力反对圣上才没有照做,自己的大理寺卿一职想要坐得稳,就不能得罪面前这个人。

        “我当是谁,这不是马上要上任的大理寺卿吗,骗了我怎么还敢到我面前的?李正怡,你是觉得我好欺负吗?”唐皇后拨弄手里的那盆花,只扫了李正怡一眼。

        李正怡忙道:“宗熙不敢!还望娘娘饶恕!”

        “饶你?你不是说你想去国子监教书吗,要不要我替你求了圣上,让你如愿以偿?”唐皇后冷哼一声。

        “娘娘明鉴,宗熙当日并非有意欺瞒娘娘,当日宗熙确实想到国子监,可在转念之间宗熙又想到几位兄弟都在国子监学习,宗熙不想靠近这是非之地,再者原大理寺卿被弹劾,职位空缺,宗熙也只是想图个方便。”

        李正怡知道自己就算说再多,都不会打动唐皇后,废话的目的也只是想让自己接下来的话不那么唐突罢了,继而道:“而且宗熙想参与案件处断,以便为六郎报仇。”

        唐皇后险些摔了手中剪子,登时叫道:“你知道是谁杀了六郎?”

        “宗熙想去大理寺就是要去查这个。”李正怡虽早就知道是孙家人杀了唐峤业,但也装作不知,好为自己脱些时间,免得唐皇后阻塞自己去大理寺。

        “刑部、御史台也分管案件,但宗熙怕自己插手不了,反而误事,只好迂回先去大理寺。”李正怡倒想让唐皇后一句话解决自己的麻烦。

        只是唐皇后也有自己的思量,前一阵子自己动静太大,已经被大人呵斥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怜阿娘还被困在唐家。

        既然唐家不帮自己,那么如何能让李正怡为自己所用呢?李正怡既然口口声声说他要为六郎报仇,那自己不妨助他一臂之力,与他共同报仇。

        因而唐皇后笑道:“你这般重情重义为六郎打算,我深受感动,不如你我一起,让那些人为六郎的死付出代价。”

        “宗熙求之不得,只是一人势单力薄,还请娘娘助我。”唐皇后笑笑道:“这个自然,只是你稍安勿躁,先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待稳再说此事,先退下吧。”

        “是,一旦有消息,宗熙必定入宫知会娘娘,宗熙告退。”知道唐皇后不会阻挠自己就好,李正怡离开皇城,只待上任大理寺。

        十几天,说快也快,一眨眼就出了正月了。二月初一,李正怡带着燕三到了大理寺。

        少卿段佩鸣、侯路竹带着众人在大理寺前等待,见了他下跪行礼道:“参见大理卿!”李正怡忙上前扶起年长的段佩鸣,又道:“诸位快快请起,往后我与诸位都是同僚,实在不必客气。”

        众人齐齐道:“是。”

        进了天法堂,李正怡坐上位,下人奉茶,李正怡接了茶碗同张路桥道:“往后茶水一概由我的侍卫负责,你不必操心此事了。”

        张路桥躬身道:“是。”

        段佩鸣带着人送了去年的案宗,“大理卿,这是去年三司处理的案件,属下已命人整理,请您过目。”

        “段少卿辛苦了,燕三快接过来。”那段佩鸣要躬身退下,李正怡拦住他问:“敢问段少卿,这些案宗都是放在哪里?由谁看顾?”

        段佩鸣抬手示意李正怡随自己走:“在存案室,本由我和侯公各保管一把钥匙,现在大理卿来了,那就我们三人各保管一把钥匙。”

        “这屋子白天也锁着吗?”“白日里有两个人看着,谁要进来就录个名字,未免晚上失窃才上锁的。”

        说话间到了存案室,段佩鸣说着:“当然,除寺正以下官员是不能随意进入的,谁要是想进,还要找我们三人批准。”

        李正怡点点头道:“二郎受教了。”“不敢、不敢,大理卿请。”

        进了存案室,段佩鸣给他介绍登记名簿的人:“这是曾全瑞,这是罗述善,总共有八人轮值存案室,名字都贴在墙上,大理卿一看便知。”

        李正怡顺他指的方向抬眼看去,楷书写的八个人的名字,工工整整在纸上待着,字体圆润灵活、笔画丰满。

        “这是谁写的?”段佩鸣哪里能记住这个,身旁的曾全瑞倒是机灵,答道:“是评事沈圆江写的,他的字最漂亮。”

        李正怡点点头,对段佩鸣说:“此处看过了,劳烦段少卿带我去别处看看。”

        大理寺在长安西北角的,除了李正怡独占天法堂之外,其余人都是和同级的人共用一室。

        李正怡早就知道任职官吏的姓名,走这一圈把人也认了个七七八八。

        大理寺少卿二人,大理寺正二人,推丞四人,断丞六人,司直六人,评事十二人,主簿二人。

        少卿段佩鸣、侯路竹;寺正简时荣、贺堂言;推丞罗才鹏、汤定文、吕恭、高昌亚;

        断丞王达、张昌、贾进贵等。司直季勇、齐裕、张休福等。

        评事里只留心了个沈方海,也就那个书法不错的沈圆江;主薄安逸、洛鸣。

        狱卒里记得曾全瑞、罗述善两人,其他的狱卒记得认了个脸熟,没问名字。

        末了,李正怡请段佩鸣吩咐下去,今日晚上他在四方酒楼里请众人吃饭,倘若哪位不能来,找他身边的燕三说一声,也好提前安排。

        看完了一圈,李正怡又回存案室,让燕三找四十六年前唐家的所有案子,他记得唐峤业是四十六年前出生的。

        “主子,找到了。”“嗯,搬到天法堂去。”

        李正怡逐行细看,低声道:“……四月二十,邻举唐家唐信明妾室宋氏孝期有孕……经稳婆吴氏证……宋氏确有孕在身,上怜其为唐麾下之子,□□刑、降官职……宋氏沉江……”

        果然,如唐峤业所言,一切都毫无差池,于是两年后,唐雁远带了一个孩子,说这是他的庶出孩子。

        有趣,当真有趣。

        晚上四方酒楼,大理寺所有官吏一个不少都到场了,三十五个人坐了五桌,李正怡、两位少卿、两位寺正和两位主薄一桌,剩下的人各自坐了。

        李正怡让他们吃好喝好,不必拘谨,但显然这三十多人放不太开,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话声音才大起来,也有人站起来彼此走动、敬酒。

        李正怡本以为段佩鸣这样更面善的上司人缘会更好,可是来找侯路竹敬酒的人更多一些,真是奇了,难道大理寺上下更欣赏不苟言笑的人?那自己是不是要对他们严格一点?

        寺正简时荣带着罗才鹏、汤定文、吕恭来和李正怡敬酒:“大理卿,您没来时简某就已经听说您在宋州的所作所为,十分佩服,愿为大理卿驱使,鞠躬尽瘁。”

        身后三人也道:“愿为大理卿驱使!”李正怡痛快干了酒,席上几人喝彩道:“好!”“大理卿痛快!”

        简时荣开了个头,剩下的人也都过来给李正怡敬酒,这么一圈下来,李正怡有点晕了。

        这时推丞汤定文提议道:“不如咱们行酒令。”李正怡道:“我有点晕,醒醒酒再玩吧。”没人敢拦他,段佩鸣也说:“老夫年纪大了,你们玩吧。”

        他二人坐到另一边的茶座上,侯路竹也坐过来,冲那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玩。

        倘若是刚刚敬酒的简时荣凑过来说自己不玩,李正怡可能会以为他要来同自己套近乎,就连段佩鸣是否有此意都不好说。

        只是此刻侯路竹板着脸,简直比李正怡还像大理寺卿,根本不像是来套近乎的,可是他又频频抬眼看向李正怡,嘴唇动了几下也没发出一个音。

        李正怡放下茶碗,笑道:“侯少卿有话想说?”侯路竹连连点头道:“早就听说大理卿在宋州治理水患,不知您是如何将水患平息的呢?”

        原来是来请教问题的。

        李正怡笑笑道:“黄河水患多年,岂是我一人就能平定的,只是疏而流、淤而堵罢了。尽量避免百姓受灾、危害性命,宗熙只能尽力至此,实在惭愧、惭愧。”

        侯路竹默默片刻,又道:“大理卿不必妄自菲薄,能使百姓尽量免受水灾之苦,实属不易。”段佩鸣也接了句:“二殿下在宋州四年真是苦了。”

        李正怡摇头:“不过如此,宋州还好,甘州才是真的苦。”

        眼看侯路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李正怡连忙转移注意力,指向别处道:“席上在行对子,到、沈评事了。”

        前一句“杏影孤花荡酒旗”,沈方海站起来就是“松闻笋绿响微雨”,一句话难住了大半人,李正怡心里想了个荷护莲香藕脆白,又暗自摇头觉得太俗。

        大半人喝了酒,贺堂言起身说了句“梅觉桂幽香琼芳”,李正怡在心里说了声妙,段佩鸣也是连连点头,侯路竹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沈方海和贺堂言便斗起来了,剩下的人只有摆手喝酒的份,到最后沈方海越说越奇,贺堂言却是越说越简单。

        最后贺堂言一笑,拱手道:“贺某认输,圆江胜了。”

        沈方海却皱眉道:“你故意认输有什么意思,记着你们都欠着我酒没喝呢!”说完皱着眉坐下了。

        李正怡觉得这话轻狂,又觉得他这样聪明的人,骄傲一点也是可以的。

        吃饱喝足,李正怡上马车离开,燕三照赵观平教他的方法,取了新研的橘子粉,用车上煎茶的鍑煮了水、加了鹾簋里的盐,给李正怡喝下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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