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离别的海岸

夜风迎面灌来，四处都是缠绵的夜空、涌动的海水波光、朦胧的灯影和车流游人。亚宁向两边看看，忽然不知道要从哪儿走才是机场的方向？她脑子已经完全不会转了。飞快地撒开脚步就跑。

        跑了没有多久，那宋云怀肯定早就发现了。他从房间出来发现亚宁人没影了，当然想到发生了什么，很快也随着下楼狂奔追上来。

        他在后面叫她名字。

        亚宁没听，脚下一慌，却没稳住，直接跌倒。路旁正好迎面有一个游客，还好心扶了她一把。这时候宋云怀已经赶上来了。

        “亚宁，你怎么样？受伤了吗？有没有事？……”他将她扶着，关切问道。

        亚宁推开他。颤颤巍巍向后撤了几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我……我没事。宋老师，你、你，……请尽快回去吧。我自己回中国就好了。真的。真的。”她几乎是在祈求的样子。

        他蹙眉，眼神闪烁。亚宁已经将称呼自动改成了“宋老师”了，这可不是以前那样亲昵的意思，他很明白这是客气的表示。亚宁此刻这天塌下来一般慌乱失魂的样子全都落在他眼里了。

        “亚宁，你这是在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才刚刚过了没有一个小时，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担心你。”

        亚宁终于无法再忍受了。他说他在担心她。

        哦，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她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她抬起眼来直视着他。一侧的海桥上的灯照过来，海风浮动。那个时候，好像连海湾里的船声都暂时停止了。

        “云怀。我们分手吧。”

        宋云怀看着她，足足有三秒什么话都没说。

        当他意识到她究竟说了什么之后，才开始不解的蹙眉，仿佛觉得不相信似的，眼神闪了几闪，十分艰难的追问了几个字：“……你说……说什么？？？”

        “……我想好了。我们两个还是不合适。”亚宁转身面对着海湾。“你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我始终是一个平民百姓，没有办法承受……什么王子王妃的压力。你说要结婚什么的，真的吓到我了。我没有办法接受和你在一起了。”她转头对着宋云怀。

        “我们分手吧。”

        宋云怀一脸茫然。

        “亚宁……这，不不不，……你是在说……分手吗？？？”

        他头脑都是空的了。好像刚才亚宁说的那些什么理由他完全没有听到，只是再次确认一遍是否自己听的真的是那两个字。

        那他最怕的两个字。

        亚宁没有再回答。她的眼神埋藏在夜色和海潮里。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又说分手？？亚宁，请你，别再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你这是忽然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宋云怀感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有千钧重。重到他很难再表达清楚自己的情绪。

        “不是忽然发生的。宋老师，我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也没有在开玩笑。”亚宁低头踢了一脚那岸边的一排突起。她的声音很清晰连贯，思维也很清醒。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纠结。

        “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来到斐冶慈之后，我更加越来越确信。这几天……这几天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你无法体会。我真的接受不了来自你们的压力。”

        “压力……又是压力。有压力，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啊，亚宁，我……”

        “我没有办法和你一起面对的宋老师！我没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就是这样。你不是我，你理解不了。”亚宁勉强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厌烦了，老实说。”

        “你说……什么……厌烦？”

        “对。你对我，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她转头面对着他。真是十分佩服自己的勇气，怎么会可以这样自然地直视他呢？

        原来分手也是有经验的。比如像她现在这样，当真是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自如。

        “你也知道，我以前谈过很多男朋友，隔不了多久就换一个，因为时间一长，我就会烦。韩少星算是比较长的一个了。你才……才持续了几个月而已。很抱歉。我就觉得你的性格太温柔、太绵软了，刚开始时觉得新鲜，因为之前没遇到过这样的。还有就是你的外貌，嗯……还……还挺好。但是时间长了还是……嗯，性格……会让我烦。”

        宋云怀眉头凝成了麻花。“亚宁，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你是着魔了吗？你以为我会信吗？……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可能比你还清楚。哎！”

        “你别以为自己那么了解我，宋老师。”亚宁笑的特别自然。耸耸肩。连她自己都信了。“其实我特别善变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追求的是无拘无束，你的王室贵族生活要束缚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不会和你结婚的。谈恋爱是可以，玩玩嘛，大家都是成年人，这又没什么不可接受的。至于结婚，对不起，我还真没想到那一层。”

        宋云怀定定站在那里听着她解释。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什么东西涌动了。而亚宁却显得那么自然无碍：她看起来一点心疼的心痛的感觉都没有。

        他就怔怔的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还在强颜欢笑似的，给她一个笑容：“亚宁，你……你说这些是……是认真的吗？我知道你是不想结婚，我有想过的。可是你在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吗？——我的性格？？？”

        “当然是认真的。是的。你也知道你的性格了，当初告白的时候你不是还对自己性格没有信心吗？那确实是。那时候我还没那么明显的感受，可是如今……宋老师，咱们这里不是非洲了，滤镜已经消失了。柴米油盐的结婚过日子，我不会选择你的。”

        宋云怀腮帮咬紧了几下。他眼睛里水雾花花的，茫然看着亚宁脚下的一片空地，忽然失笑了。他果然没有再走上来。伸出手，不知道是想要触碰什么，又放下，转身看着旁边的海湾。

        远处的大教堂灯光还是和之前一样闪亮。

        他是温柔的。体贴的。也许可能还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没自信。你对他说什么，也许他真的会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这是真的吗？……你终于心里是这样想的吗？哈……知道吗？就在一个小时前，你和我坐在这里的时候，索菲亚大教堂就在对面，我们还说以后要去那里举办婚礼。为什么才过了一个小时，你就忽然对我摊牌了？？”

        “醒醒吧宋老师。那是说笑而已。主要因为我外公确实有病情了，我必须要回去，还有就是——我也很没耐心在这里跟你耗下去了。陪你们国王去横渡爱琴海、意大利？那是你们王公贵族的消遣，不是我们平头老百姓的生活。明白吗？我没时间了，我这就要走了。”

        宋云怀继续看着她。他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伪装的样子，亚宁简直太平静自如了。他忽然点点头，说了个“好”。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宋云怀拿出手机，只见来电显示是艾琳。

        他看了一眼亚宁。低头接起了电话。

        “喂。艾琳，怎么了？”

        “云怀哥。雯姨忽然身体不舒服，她在斐冶慈住院了，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心绞痛什么的老毛病犯了。你在哪里呢？已经去意大利了吗？”

        “住院？？”宋云怀蹙眉。抬头看了一眼亚宁。

        亚宁当然也听到了。她这才如释重负，那层武装满满的外衣逐渐卸下来。她脚步向后撤了几步。

        她要马上走。就是现在。

        “宋老师。既然伯母有事那你快回去看看吧。我走了。”她说着转身就走。

        宋云怀见她离去，但是此时电话里母亲忽然住院的事情也同样牵动着他。他按住手机又问了几句。而亚宁这几秒的功夫已经奔到了路边。她截下了一辆出租车。

        亚宁打开车门。转身的功夫，只见宋云怀持着手机正向她这里奔来。她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她几乎就马上便忍不住了。于是赶紧关上车门。

        “先生，请送我去机场。”

        宋云怀最后一步没有来得及赶上出租车。载着亚宁的出租车已经扬长而去。他看着那车越行越远，仿佛是亚宁离自己真正越行越远。

        他这才真切的感到她是真的要离开自己了。

        为什么？？

        他想同样拦下一辆车马上追上去再问个清楚。可是又在犹豫。亚宁方才那一番话说没有伤到他，定然是假的。他怎么会不在意呢？

        而母亲的情况同样也在牵绊着他。他必须得去医院看看。

        ※※※※※

        “小姐，您要去机场的话到这港口坐轮渡，去对面就是了。最方便。”司机在车上对亚宁提醒。

        亚宁像个机器人一样坐着，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半天没有反应。司机又问了一句，她才恍然初觉。“好，谢谢您。那就轮渡……”

        出租车在另一边的港口停下了。这里的轮渡还很多人，大家都坐轮渡去对面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到了晚上那里还有很多游客。

        亚宁浑浑噩噩下了出租车，随后跟着众人上了轮渡的船。船开动了，驶入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深蓝色波涛。

        亚宁在船头，看那夜色中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仿佛在海风中随着灯影飘扬起来了。船上的人们都在轮渡上愉快的观赏，合影，看海，看着美丽的海桥、大教堂、建筑，谈论着。

        亚宁想起宋云怀跟她说过的，到了晚上轮渡也会一直营业到十点多，很多游客会坐船去圣索菲亚大教堂外面玩。他说有一天结婚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可是那怎么可能呢？那是世界遗产呀。

        那怎么可能呢？

        亚宁拿出手机，找到艾琳的号码打给她。

        “喂，亚宁？你和云怀过来了吗？我刚给他电话了，是伯母的事情。你们在路上了吗？”

        亚宁望着海湾上的大桥，有一秒都没有说话。

        海湾对面的岸上很多游客。这个时候有人在吹奏着不知是单簧管还是萨克斯的乐器，悠扬的乐声越过海峡飘过来。这乐曲亚宁听着很熟悉。

        那正是那天晚上在芭提雅的海边，宋云怀给她放的《嘉莉珐夫人》。

        它把亚宁的心都吹的软了。忽然有泪开始想要流下来。听到艾琳的声音，她忽然就想哭了。

        这么多的夜晚，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的灯影和游人，它为什么就在这里这时候吹奏起来呢？还偏偏是这首曲子？

        “喂，亚宁？亚宁你在听吗？”艾琳又追问了一句。

        亚宁晃过神来，赶紧整理了思绪，回应：“……艾琳姐，云怀他已经赶过去了。你不用担心。伯母还好吗？”

        “目前是还在昏睡着。刚医生来看过了。你跟他说，暂时不用担心。”

        “……那就好。……艾琳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怎么了亚宁？你的声音好像……”

        “我恐怕去不了医院了。伯母的事情……不，你现在应该在医院了吧？”她本来还想拜托艾琳帮忙照顾丽雯夫人，转念一想：她现在也没有立场这么做了呀！

        “……我就在这里了呀。你怎么了嘛？发生了什么？”

        亚宁手放在甲板的船舷上。嘴角浮出一点微末的笑。“很高兴认识你，艾琳姐。还有就是……”

        她呆呆注视着那座海桥，《嘉莉珐夫人》的旋律没有尽头，仿佛织造出一丝丝一缕缕的音符，裹挟着她的灵魂随着海风飘出去了，到那桥的上面荡了一个圈。

        声音漂浮着，她脸上还在笑：

        “艾琳姐，很谢谢你。我祝你……能和云怀幸福。你们两个真的很配。”

        “？？亚宁你在说什么？？……”

        亚宁还没等艾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茫然望着夜色中的海湾大桥。此时手机还在震动着，她看了一眼还是艾琳的来电，就没有接通。转而顺手点了红色的叉号拒接了。

        很快，手机上又有电话了。这回是宋云怀。

        亚宁呆呆看着那来电，手指一动，又点了红色的拒接。她想了想，缓缓找到通讯录。此时宋云怀的来电一直在响，手机反复震动着。

        她的手指停留在联系人“宋云怀”的名字上。那名字下面的一连串号码，排满了来电记录。她想起了刚刚认识宋云怀的那个第二天早上，她还在睡大觉，悠然一大早给她来电告诉她，“人间理想结婚对象”的名字和信息都打听清楚了，还在微信上写的明明白白。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相亲当天都不敢问。从此才知道。

        从那时候起她就在这号码上写了宋云怀的名字，一直没有改变。

        亚宁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它们落在屏幕上。

        从现在开始，她要对这个人，这个号码说再见了。

        不，应该是再也不见了。再也不要再见了。既然要断，就断的彻彻底底。

        亚宁手指点到右上角，向下滑，在“删除联系人”那里停留了好久好久。

        有多久？久到嘉莉珐夫人的歌声不知道唱了几句了，久到她自己都忘记了。但是应该没有很长。

        她只知道流着泪了。

        可是也没关系了，反正这时候即使她流泪，宋云怀也看不到了。

        点击“删除联系人”。那串号码还在打来，只是已经没有了名字。她随即又设置了拒接此号码，直接拉黑。手机终于停止了震动。

        另一边，宋云怀还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了文字。

        亚宁根本都不敢看他写的什么。她转到微信，跳到宋云怀的联系人资料设置。

        仿佛眼前浮现出了他曾经给她发过的那些：她都不用看，已经知道了，那是无数的问候，无数的信息，吃饭的提醒，休息的提醒，五小时的时差，那些思念，废话一般的情意绵绵，按时的作息，教学生活的日常……

        这认识以来的短短几个月，从春天到夏天，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仿佛有一场梦那么短。

        她的手指停留在点击“删除联系人”上面。只要按下这个，所有这些，就全都没有了。

        都走吧。都走吧！她不要了。

        她现在真的……只有不要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她点击了删除。

        他给她发过来的那无数条消息，无数个字，无数句话，无数个标点，从上到下，像时光快速地倒回一般，一条条飞速的撤走，消失了……

        亚宁流着泪看它们快速的消失掉，想抓住其中的哪怕一条，都不可能。都没有用。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再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他的存在对于她，就像一条跃动的电波信号，最后闪烁了几下，终于信号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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