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

        “你睡着的时候，我和向姨聊天，听她说，每逢阴天下雨，你的右腿都会疼到无法穿戴假肢。”

        宋知好将肘拐立到床边，抱起手臂，观察林观南的右腿，自顾自分析。

        “一般情况下幻肢痛发作，穿上假肢走动都会减轻痛苦。”

        “而你却恰好相反。”

        “真是奇怪。”

        她若有所思。

        林观南的面色却愈来愈阴沉。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他克制着火气，又将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

        察觉到他的不快，宋知好放下手臂，抬眼看他，也重复自己的回答：“我说了，是为了给你用。”

        林观南偏头，果断拒绝：“我不用。”

        看见这两样东西，会让他想起很多不愿再想起的事。

        “把它们拿走。”他不耐烦地说。

        宋知好没有动。

        “林观南，”她的面色也沉下来，冷声喊他的名字，问他，“你的犟劲又上头了是不是？”

        林观南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不说话。

        “你觉得用它们走路丢人？”他无故闹脾气，宋知好只能想到是这个原因。

        她不认为他现在的反应是睡眠被打扰的起床气。

        果然，林观南转过头，神色前所未有地坚定：“我承认我的残疾。”

        “但我不需要用轮椅和拐杖。”

        “我能走得很快很稳。”

        “能走？”宋知好捕捉到话中的重点，发起攻击。

        她习惯性地轻嗤一声，朝他扬起下巴，示意他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早上刷牙了吗？洗脸了吗？刮胡子了吗？”

        “整日在床上躺着，无所事事，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悲惨啊？”

        “你别胡说！”被她冤枉不讲个人卫生，林观南当即两眼冒火。

        好吧，宋知好点点头，刚刚那些的确是她瞎编的。

        但：“连吃饭都要在床上解决，你不觉得自己比靠轮椅代步的人还不如吗？”

        林观南气得咬牙：“那是因为今天下雨。”

        哦，阴天下雨，他的腿会疼。

        但这不是他逃避现实的理由。

        “你数过一年有多少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吗？”

        “如果今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你要一直待在卧室里不出门，躺在床上吗？”

        瞄一眼他身上有些幼稚的卡通图案睡衣，她打趣他：“不怕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消失？”

        “还是说，你就想放任自己颓废下去。”

        面对拷问，林观南出乎意料地以沉默相对。

        他不回答，眼底的暗沉却泄露出他的想法。

        他不认同宋知好的话。

        早些时候存在于卧室里的温馨和愉快消失殆尽，现在只余无声的对峙。

        室外，被乌云层层遮蔽的天空仿佛预兆着更大的雨势。

        房间里，林观南周身散发的是比天空更令人窒息的压抑。

        饶是冷漠不懂感情，宋知好也察觉出他的不对。

        或许是逼得太紧了。

        她想，得让两人一直绷着的神经放松。

        要不然，小动物会一直炸毛。

        她决定调整情绪，于是迈动脚步，走去窗前。

        窗外，路上没有行人，小区里茂密的绿植被雨水洗得干净明亮。

        三只野猫一溜烟从林观南家的院中窜过，以极快的速度跑到不远处的凉亭里。

        甩掉身上的水珠，三只猫依次跳上亭子中央的石凳，以相同的姿势站立，时而转头看向四下。

        宋知好觉得有趣，便抱臂专注地看了下去。

        看着看着，她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弯起来。

        她转过身，走回床前，重新看向林观南。

        明亮的眸子里还带着刚刚那抹笑意。

        “没让你一直用这个，”她把肘拐拿起来，递到林观南身前，尽量放软语气，跟他讲道理，“只是在无法使用机械腿的时候，借助它的力量站起来。”

        “你家院子里刚才路过三只野猫，一只毛色是纯黑的，一只是三花，还有一只是橘猫。”

        “跑去院外的亭子里，跳到石凳上，结伴赏雨。”

        她突然笑盈盈地说起这个，林观南有些别扭，只是，还是不接她手中的肘拐。

        宋知好循循善诱：“等明天雨下得小一点，你可以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看到它们。”

        说着，她又往前递肘拐：“给。”

        林观南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戳到自己膝盖上的肘拐，还是沉默。

        宋知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或许正在考虑她的建议。

        因为他撑在床上的手动了动。

        宋知好等着，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对谁如此耐心。

        她看着他犹豫地抬手，碰了一一下肘拐，然后，像是触到了什么脏东西，皱眉将它扫开。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愈渐黑沉的天空，随即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宋知好难得柔和的目光蓦地变得尖锐，冷得刺目。

        相处大半个月，两人熟悉彼此的性情，她没想到，林观南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倒是显得她所做的一切都像在犯贱了。

        皮相骨相的吸引，终非长久。

        想通这一点，宋知好也不再生气，反而轻描淡写地笑了。

        “是啊，”她将肘拐放回到轮椅上，远离林观南，平静地点头，“左右死不了，我瞎操心什么。”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观南没想到宋知好就这么离开。

        明明她没经历过他的过往，没资格说他‘觉得自己悲惨’。

        他本来就是真悲惨啊。

        可宋知好的反应却让他觉得，他才是错的那个。

        窗外，雨声更大了。

        他闻声转过头，看到离去的人推开院门，撑着伞走进雨中。

        一阵风将雨伞刮得倾斜，雨滴争先恐后落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她不在意地拂了拂，将伞举正，对抗风雨，继续前行。

        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

        愣怔过后，他倏地站起身，想要像上次那样追出去，送她到小区门口，替她叫一辆计程车。

        但接踵而来的差点失去平衡让他瞬间清醒。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残缺的右腿。

        下一刻，他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宋知好冒着大雨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钟。

        她将雨伞立在门边，换下被路边的积水浸湿的鞋子，径直走进卫生间，拧动热水器的开关，调节水温。

        名庭雅苑的这套房子是她贷款买的，用自己的积蓄付了首付，与父母家住上下楼。

        她在楼下，既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又离回春堂很近，还能照顾父母，一举三得。

        虽然她年近六旬的爸妈身体好得不得了，她的两个哥哥和她的一众师兄还会不时过来看他们，根本用不上她帮忙……

        热水渐渐将浴缸填满，氤氲的水汽爬上卫生间的镜子，宋知好将睡衣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撕开一包玫瑰花瓣倒进水中，脱下旗袍迈腿坐进去。

        热气驱散夜晚的寒凉，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看上的是林观南的骨骼，完美中带着残缺，让这具身体很迷人。

        所以，在负责任地将他因密室淋水而引起的感冒治好后，她又以家庭医生的身份留下来。

        但林观南这个人，幼稚又倔强，还死要面子，因为屡次败在她手上，潜意识里始终抱有跟她对着干的执念。

        她说一，他偏要选二。

        这一点，他们两个可能都没意识到。

        她以前想让他听话、配合治疗，乖乖给她欣赏。

        但今天，林观南的举动让她明白，他的想法始终在她的掌控之外。

        他不是她小时候救下来放在身边养活的那只猫咪，即使高傲，也知道讨她欢心，逗她玩乐。

        他们，是随时会结束雇佣合同的甲方和乙方。

        “无趣。”

        宋知好有些失望地感叹，随即想到自己还没有辞职或者被解雇，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

        她要去翻看医书，查找导致林观南腿疼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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