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回永兴

宇文宜看到满园春色后淹没的近侍，苦笑一声，踱步进了御花园。

        这皇帝，怕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入宫三月未侍寝，一直吊着这老皇帝，就是为了今天。

        走进御花园内，一派歌舞升平。皇帝身坐高位，看到宇文宜入场后，连忙笑着唤爱妃。

        宇文宜掩下眸中的恨意，换上娇俏可爱的皮囊，一步一笑的朝着皇帝走去。

        “皇上昨日还笑话人家蠢，今日又叫爱妃，消下去的气又上来了！”

        宇文宜佯装发怒，鼓着腮帮子把头扭过去。

        皇帝连忙安慰，将宇文宜拉到怀里。

        突然台下的乐声中断，一人从会宴口处缓步而来，宇文宜扭过头去看。

        一身鎏金绯色朝服未褪，踏上阶梯，众人看到时，宴会上便已经没有一丝声音，陆宜只觉周围都冷了些。

        那人还是不紧不慢，一双眸子湮灭在鸦黑色的睫毛下，没人看清他的神情。

        等到了殿前，他手持簪笏，宇文宜才看清他的落寞。

        众臣子在殿前都不敢抬头，只有他，抬头直视着宇文宜和老皇帝，不卑不亢道：

        “臣——陆宸，叩请圣安。”

        宇文宜心中有了定论，原来是陆宸。

        三司之首陆宸，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历朝历代，三司之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官职，而本朝，皇帝却将同三司相互掣肘的内阁首辅下放三司，做了三司之首。

        位高权重也不过如此了。

        怪不得就算来迟了，一句歉语也都没有。

        宇文宜听着耳边皇帝略带生气的责问道：“爱卿怎么来的这么迟？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陆宸冷着声音回答：“三司事情繁多，来的是有些迟了。”

        旁人都在心里默念，‘其实都可以不用来了’，可没人敢说。

        宇文宜脖子一凉，总觉得陆宸在看她。

        她去看陆宸时，陆宸却在殿前立的挺直，眼神低垂。

        皇帝立马安排他就坐，待陆宸就坐后，宴会又开始了嬉笑。

        宇文宜只觉如坐针毡，低头看到阶下陆宸，曜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如同淬了三九腊月的寒霜。

        宇文宜心中警铃大作，莫不是发现自己了？

        等到她抬眼再寻陆宸时，发现他已经转过身，想来是自己想多了。

        宇文宜扫过众人，瞧着都一心扑在舞女身上，笑着端起酒杯看向皇帝。

        “陛下，阿宜想喝。”

        老皇帝s眯眯的抱着她，又抱的紧了些，“爱妃想喝，喝就是了。”

        “陛下也喝。”

        宇文宜笑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随后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瘫倒在皇帝怀里。

        陆宸也不知为何要来遭罪，看着与他少时还在红着眼睛拉钩，说非自己不嫁的小姑娘，如今坐在他人怀中笑着讨酒，心中便堵得慌。

        烈酒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不觉得辣，却是莫名酸涩。

        或许，她早就忘记了吧。

        陆宸又看向阶上，小姑娘瘫软在皇帝怀中，两颊微红，眼波流转，微微带着不可轻弹的泪珠，心中愈发烦闷。

        随手捏扁手中的银杯，扔到地上。

        众人都停下手中的事，害怕被当做池鱼殃及。

        陆宸看到周围人如此，冷着脸晃晃悠悠的起身。

        “陛下，臣先退了。”

        随后不顾皇帝有没有允，便徒自离了宴席。

        宇文宜看着陆宸越走越远，心中胜算更多，从怀中拿出匕首，插入明黄色的衣服中。

        “狗皇帝！给我的族人陪葬！”

        宇文宜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苦笑着泪湿衣衫。

        花丛中的侍卫纷纷起身，冲进宴会。

        陆宸看到后，嗅出了不对。

        心在胸膛中四处乱跳，慌乱不已，他连忙转身奔赴宴会。

        会场女眷周处逃窜，尖叫声此起彼伏，全然没有闺秀的样子。

        反应过来的布政司冲到阶上，慌乱的喊着：“太医！太医！”

        说着把宇文宜推到一边。

        宇文宜踉踉跄跄的跌到一侧，靠着堂内柱，看着冲到殿前的人越来越多，放声狂笑。

        “今日，为我族人手刃仇敌！我宇文宜死而无憾！”

        说着便把匕首架到脖颈处，没有一丝留恋的划过。

        陆宸看着阶上倩影陨落，连连说了好几声不，忙跑去阶前，想要接住宇文宜，可任由他跑的再快，也是无济于事。

        宇文宜的身子沿着台阶翻转好些圈，重落到地。

        陆宸一步一步走去，越发艰难。

        他以为他的阿宜已经忘记仇恨，只想要荣华富贵的生活。

        陆宸红着眼眶，怒发冲冠，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台阶，揪住推搡宇文宜的布政司，怒吼到：“我要你给她陪葬！”

        不仅是布政司，在场的大多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都以为陆宸口中的“她”是皇帝，可只有陆宸自己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阿宜不会再回来了。

        宇文宜飘在半空，却不能四处走动，她好像被禁锢在了老皇帝身上，看着太医封住心脉，告诉陆宸，老皇帝一切安好。

        她心里快气炸了。

        可自己又不能动，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宇文宜崩溃。

        混混沌沌的，自己也不知过了几日。

        某天夜里，宇文宜随着老皇帝被推出去遛弯儿，自己也挤出门外。月光下，她看见西边远处冒起白烟，两个人蹦着朝她这边来了。

        二人皆戴着高帽，穿着相似。

        左边的扮相应是女子，稍低于右侧，梳着长辫，手拿缠着白絮，淅淅索索的柳棍;

        另一人短发装束，提着黑白交映的灵幡，上面写着两行字：

        玉女送西方

        金童前引路

        二人前前后后牵着链子而来，走近后都像是吃了一惊。

        “怎么这里有两个魂？”

        宇文宜看见二人齐齐转过头，身子突然伸长，同竟然她一个骑在别人头上的魂魄一般高。

        二人狰狞着脸前前后后凑近，一声长一声短的追问宇文宜：

        “你是谁？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你是谁？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宇文宜这才看清，这二人虽是蹦着而来，却没有挨地，想来……

        “原是黑白无常，我已经在这里飘荡了好些日子了，你们是要捉谁的？”

        “你问我们兄弟作甚？你是何人？”

        宇文宜被二人神情吓的恍惚，磕磕绊绊道：“宇文宜，鲜卑人。”

        二人手中突然变出几本书，舔了舔手指，一口气几十页几十页的翻了过去。

        二人盯着书中某个地方，上下左右探看宇文宜，随后点点头。

        黑无常将白无常打发出去道：“你先去那边，收了郭氏的性命，我在这里同她再说两句。”

        宇文宜看着白无常蹦着离开，朝着皇后宫中去了。

        她苦笑到：“我是什么样的魂儿？”

        “你不是魂。”

        宇文宜抬头，不可置信的同黑无常对视。

        “你不该如此的。看你福薄，领你同大福先寺中高挂东南枝的那人，再去人间走一遭，这世的记忆，就当送你了。切记，莫要再糊里糊涂的送死了。”

        宇文宜看着眼前的事物千变万化，忙问：“高挂东南枝的是哪位！”

        黑无常笑着道：“不可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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