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哥，我悟了

“仁兄什么名字？”

        小侍卫指了指自己，一脸懵懂疑惑，全然不像方才那个深沉的少年。

        薛羌青点点头，又说了一次。

        “我叫箬笮。”

        薛羌青坐的近了些，忽悠着箬笮。

        “我是郎中，你晓得吧？”

        箬笮犹豫着点点头。

        薛羌青垂着眸子，勾唇无声笑着，随后抬头一脸担忧，神色慌张。

        箬笮看着，着实有些瘆得慌。

        “我观箬兄，面色发黄，发丝枯槁，”说着坐到箬笮面前，顺手拈起箬笮的手腕，居高临下看着他，嘴中啧啧称憾。

        “哎~”薛羌青摇摇头，声音如铃铛轻响，清脆动听。

        “箬兄，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抓药，我保你药到病除，可好？”说完后，她又眨眨眼，一脸无辜可爱。

        箬笮佯装上了当，连忙寻纸找笔。

        薛羌青看着心中窃笑，心想又是一单，已经计划着在木简上刻箬笮的名字。

        马车颠簸，不知走到何处。

        “啊！”

        车厢内传来一声怯叫，陆易明忙出手拉开帘子。

        只见薛羌青正蜗在箬笮怀中，揉着脑袋，而箬笮双手高高举起，脸颊爆红。

        “主子！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箬笮也不知为何，薛羌青明明一男子，却生的娇小玲珑，身量轻薄。

        方才一不小心扑进自己怀中，竟还有些香气，忽浓忽重的在笔尖胡作非为。

        如今心跳的又快又乱。

        薛羌青揉着太阳穴，轻轻睁眼，看到面前一个纤细瘦长的手探来，将自己按到后面座位。

        “成何体统！”

        薛羌青自小便以男装示人，并不觉得有何错处，半撑着胳膊怼了一句：“怎么啦！”

        箬笮见陆易明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连忙让座。

        “再这样随意拿别人性命开玩笑，木简我一把折了。”

        “你！”薛羌青瞪了一眼陆易明，扭过头不说话。

        话已出口，她自然也不能收回，几人也不说话，只是略尴尬。

        国公府，五院。

        陆宜哭着要跑出去让樊氏给自己做主。

        陆宸则坐在一旁，云淡风轻的喝着热茶。

        等到陆宜不闹了，继续拿起手板。

        “我说过了，不教你女德什么的，从四书学起。”

        陆宜见陆宸伸手支在桌子前，心情莫名悸动，忙缩着脑袋向后靠，谁知陆宸愈靠愈近，声音沙沙哑哑，引诱着陆宜。

        “已经教了你七天的论语，问你什么你竟还在说不知不知，愚笨至极！”

        陆宜才哭完，听到愚笨至极四个字却只是愣了愣神。

        陆宸看出陆宜聪明伶俐，就是不知道为何藏拙，方才言语太过严厉，如今只能循循善诱了。

        陆宜看着陆宸跪坐在自己面前的蒲团上，身似松立，高而挺直。

        陆宸身上的竹香也有意无意的环抱着她。

        声音淡薄而有力，斩断二人心中所想，“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学四书？”

        陆宜摇头答到不知，她听到陆宸翻开书，淡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书乃是启蒙，讲授道理宽而广，读来朗朗上口通俗易懂。”

        “学了四书五经，我便授你《六艺》《反经》《官术》，以后你若是离开了，也不怕没有活计傍身。”

        陆宜见陆宸直勾勾盯着自己，心中惶恐，总觉得什么被看破了。

        陆宸开口，声音清澈温柔。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突然，眼神正对陆宜，叫她不由自主就说出:“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尚可。”陆宜发顶有一双手轻轻抚过，又迅速撤回。

        她想从陆宸脸上看到一丝别样神态，可有些失望。

        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表情淡淡，最多语气会变化婉转一些，周身气氛变一些。

        “嘶。”陆宜捂住额头，眼中不自觉溢出眼泪。

        模模糊糊间，一双手好似在眼前晃了晃，又放了下去。

        “不好好听，在想什么？”

        “在想小叔叔！小叔叔，疼~”

        陆宸手一抖，小姑娘说的这么直接。

        ‘是小侄女，小侄女，小侄女……’

        ‘你心慌什么？’

        ‘我没有慌。’

        ‘嘴硬，不承认？’

        ‘我心不慌，有些乱罢了……’

        突然，头顶一疼。

        陆宜拿着手板狡黠的笑，将那句话原样奉还。

        “不好好听，在想什么？”

        小姑娘巧笑嫣然，如含苞待放的花蕾。

        陆宸手一抖，《论语》滑落在衣裳之上。

        陆宜探着身子去取，想着将《论语》拿走溜出去，扔到屋顶，小叔叔就不用教自己了。

        小手探至陆宸身下，被陆宸一把抓住。

        “别动！”

        陆宸声音颤抖，说着起身，却被衣服牵绊，狼狈的半倒在地上。

        陆宜看着陆宸傻傻的，手肘撑在地上，一手握拳，一手在额头轻拍，满脸悔意。

        “小叔叔，你怎么了？”

        陆宜懵懵懂懂的。

        她看着陆宸起身，又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小叔叔。

        陆宸复拿起书，紧紧攥在手里。

        “论…论语，咳咳……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意思是，孔子说：‘用道德来统治国家的人，就会像北辰星一样处在一定的位置，所有的星辰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

        陆宜虎头虎脑的反问一句：“小叔叔想做北辰星么？”

        窗外的树影泻下，照的陆宸眸子忽明忽暗。

        陆宜听到他摇摇头说不想。

        ‘不行啊！’陆宜咬咬牙，暗道这可不行。

        若是陆宸不往上爬，自己便不能放手一搏，会连累陆家的。

        陆宜便又不死心的问：“真的不想做北辰星吗？”

        “不做。”

        陆宸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将《论语》合上，笑着刮陆宜鼻梁。

        “以后这话可不能乱说，北辰星可是皇帝做的。”

        陆宜摇摇头，“不。”

        “北辰星是说用道德统治国家的人，不一定统治国家的就是君主，权力才是君主，权力才能统治国家。”

        陆宸看着陆宜板板正正的小脸，认真的很。

        是啊，用权力做北辰星，自己上一世不就知道了么。

        “可是，宜姐儿。”

        陆宸从书堆上层随意抽出一本书，书堆完好无缺。

        陆宸又从书堆下层抽出一本书，书堆便坍塌下来。

        “宜姐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本书可以撑起一沓书，也能让这些书都掉落在地上。权力并不是最重要的，承载权力，让你拥有权力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将书递给陆宜，问懂了吗。

        陆宜摇摇头，“陆宜并非不懂，只是同小叔叔见解不同罢了。”

        她将陆宸给的书放在手边收好，又从那一堆书中找到最上面的，拿起来递给陆宸。

        “小叔叔，这本书依旧在最上边。”

        二人对视，眼神中迸溅出的火药味门口都能闻到。

        陆宸将书收好，一边说着：“既然宜姐儿说这本书没有变化，那我便要说一两句了。书从高处落至低处，沾染周身的灰尘，不算变化么？”

        “算啊。”陆宜眼睛聪慧，满是自己的言论。

        “书从高处掉落，可还是那本书，且高处的，还在高处，尘土之小，暂做不计。”

        “照你说的，它只能一直在高处，高处不胜寒此类的话，在你这里都不做数，你是不管它好与坏，有多高，只要在高处就好？”陆宸手中拿着茶盏，冷峻的目光透露出神秘。

        陆宜硬着头皮点点头。

        陆宸将那本书放到它本来的地方，茶水从高处倾泻，将书淋湿。

        “那这样呢？”

        幽深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又说到：“既你在学《论语》，那借它一句话，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为人臣，尽天命，以国事为本。”

        “什么是北辰星？你方才领悟，统治国家是北辰。那这本书像不像站在高位的君主？他被浇湿了，为了什么？是他不会躲避么？”陆宜神色扑朔，如今陆宸说过的话是她未曾听到过的。

        原来，小叔叔这么早就已经如此厉害了。

        陆宜听到陆宸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君主与百姓相生相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百姓与高堂之上的官员、君主，亦是官员与君主，因为官员是百姓，又不同于百姓，他们手中的权力既可以为民，也可以为己。”

        “百姓可以检举官员，也可以检举皇帝，但大多没有这样做，这就是权力的制衡。”

        “茶水滚烫，皇帝却只能挡住，因为他的臣子、黎民在其下，对他俯首称臣，只为接受君主庇佑。就如同北辰星，不是周围星辰围绕着北辰，而是北辰吸引周围星辰环绕自己。”

        “小叔叔……”陆宜揪着陆宸的袖口，“你焉知你不是北辰？”

        “北辰……”陆宸顿了顿，“有道德有担当的统治者才能叫北辰，我…不可能。”

        陆宸转头又肯定陆宜的话，他说到：“不过权力的确重要，可执行权力的人也很重要，承载权力的人更重要。”

        陆宸将书堆中方才被浇湿的那本书下压着的书拿出，推给陆宜。

        一双手骨节分明，青筋显露，手指上还有一些薄茧，中和了手的柔美。

        “《战国策》么？”

        “陆宜，强做出头鸟不一定是好的，做一个闲散忠君的臣子便好，莫要真做了那最上面的书，为旁的不知好歹的人遮风挡雨。”

        陆宜将手边，陆宸头次递给自己的书翻开。

        “留…侯论。”

        陆宸起身将书整理好，将湿掉的书晒到有太阳的地方，声音淡薄到。

        “若是你不愿做臣，那你便听好，《留侯论》讲隐忍，《战国策》布大局，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你该做的。”

        “以权谋事，谁都能做，谁都想做，可谁也做不了。”

        陆宜起身，堪堪只到陆宸腰间，那人却仿佛站在高处，问她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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