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菩提

　　六月的第一个休沐日，我彻底在家中放松了一下。睡到日上三竿，吃着三鲜面，若儿还很贴心地为我揉肩松骨，一解连日来伏案记文的辛苦。

　　随后便陪着兰七嫂去相国寺烧香许愿。大侄子兰明泽将满十岁，书读得很是不错，聪明勤谨，请的授业老师建议他参加春三月的童子科，若是能应试入围，将有希望入宫授职。

　　读书本就是为仕途经济，因此童子科一推出，许多家有读书郎的父母可谓是为之癫因之狂。听说有一家父母为了让孩子心无旁骛，专心读书，在百年老树上筑巢让孩子居于其中，可怜那孩子终日蜗居树端，日日唯读书而已。

　　比起如此望儿成龙的痴父母，兰七和兰七嫂对明泽的教育要宽松许多。兰七的意思是，万般皆有命，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读不来书便去经商，算不来账还可以务农。

　　“若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田里的杂草比庄稼还要茂盛呢？”我问。

　　“那就去讨饭。”兰七的回答让饭桌上的一家子笑得喷饭。

　　虽说当着明泽的面，兰七嫂从来不谈论童子科的考试，但作为母亲，她心中还是盼望着明泽有个好的前程。因此，烧香许愿她格外上心，冒着烈日炎炎也不肯怠慢菩萨半分。

　　许愿后照例是抽签问卜，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环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天天占卜个吉凶，毕竟如今流落异国他乡，生意难做，她远没有之前在瀛洲那般畅快无忧。

　　等兰七嫂时，我稍微在相国寺周遭转了一圈，当然也不敢走远，免得又把自个儿弄丢。

　　话说相国寺乃皇家寺院，占地面积大，僧侣人数众多。虽然皇帝如今崇尚道教，可是对于西边来的佛他也不慢待，因此在道观遍布的陵州城，大相国寺依旧香火旺盛，信众如云，远胜前代。

　　胡乱逛着，却在院西侧惊奇地瞥见树荫下初雩先生的身影。

　　我欢欣雀跃地跑上前，盈盈一拜。今日他着竹青色宽袖襕衫，腰间束带，乌色桶顶巾，耳旁，头巾顶侧各插一朵白中透粉的栀子花。眉目朗朗，气韵疏疏，如庭竹般清逸，似涧兰般幽邃，宛若夏暑凉风一缕，顿觉心无挂碍。

　　“先生安好。怎么不见蓬儿？”

　　“他自去玩了。”初雩先生淡淡一笑。

　　虽说平日看着懂事知礼，到底还是顽童心性，初雩先生眼不能见，如何可以撇下自去玩呢。

　　我看他刚刚正低头俯看什么，却见苍翠松柏之下是几小丛缀满绿珠的青草。

　　“这不是那珠子草吗，你给我画过，还有《九州百草图谱》封页上也有。”我蹲下来，细细看着这不太起眼的绿植。不得不说初雩先生画功了得，画得与实物毫无二致，不过画上的珠子草似乎更加纤细雅致一些。

　　“许多僧人无钱制佛珠，便以这草珠子引线成串，用作佛珠，因此也叫菩提草。”初雩先生在我身后缓缓说道，似乎在回忆什么。

　　“这么吉利的名字，为何寺里的僧人不多种一些。”

　　“以前整个相国寺全是这菩提草，只是有一年大雪，冻死许多，第二年僧人再重新播种，竟是养不活一珠，如今也就剩这二三丛。”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我想这菩提草大约与他有些缘故，不然何以如此看待这不起眼的野物。

　　对草木来说，酷暑寒冬皆是历劫。“你可有戴膝套呢？”无法控制寒暑往替，倒不如平日悉心保养。

　　他本来是侧耳认真倾听，及至我提到膝套，他冷淡地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微抬下巴，头稍稍扭向我说道：“我收下只是怕你为难。以后你切莫再帮鸠婆婆转送物品，我是一概不收的。”

　　“鸠婆婆为人端方，并无坏心。”

　　“她行事古怪，好好的，还突然摸我家先生的脸。”背后稚嫩的童声传来，蓬儿手拿一串冰糖葫芦突然接话道。

　　摸脸！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千真万确，鸠婆婆给先生送解药时，趁机摸了先生的脸还说什么怎地如此消瘦，当时老冯在场，蓬儿也在场，一帮爷们儿被一个老娘们儿的举动弄得呆住了，当事人初雩先生也楞了半晌，后又脸红如六月石榴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触摸。这鸠婆婆好生无礼。”我在大吃一惊之余感到一种被侵犯的愤怒。我到底是有眼无珠，视这样的婆子为命中贵人。

　　“她眼神也并无冒犯之意，大约我真的像她亡夫。”初雩先生反过来安慰我道。

　　“那你可有还手？”我问初雩先生。如果谁不经我同意摸脸，哪怕只是碰一下，我头上的金钗怕是就要飞出了。

　　“她一介女流兼之上了年纪，就算刺我一刀，我也定不会与之计较。”他很是不屑地挑眉冷哼道。

　　不管如何，以后离这个鸠婆婆定要远一些，我早就觉得她古怪，却没想到她行事夸张如此。大约真如初雩先生说的，思念亡夫太深所致，可这都不是理由，这件事上，鸠婆婆着实过分了些。

　　初雩先生虽然如今落拓，但到底是皇族血胤，重新进入皇庭，执掌帝枢都是很可能的事情。女子们纵然倾慕，但与之交往都极为重视分寸，哪像鸠婆婆这般无理放肆，为老不尊呢。

　　※

　　忙碌的日子倏忽而过，秋八月是我的生辰月份，也是陵州人比较期盼的一个月份。

　　这个月，皇帝将在拱辰门外金明池检阅水师，本来是一件严肃无趣的事，为了调动百姓的参与度，也为了提升水师检阅的影响力，检阅水师之后会进行赛龙舟和荡秋千。

　　此时的赛龙舟与端阳节百姓自娱自乐的划龙舟大相径庭。赛龙舟全由军健参加，共计十二支队伍，每队十三人，十二人划桨，一人击鼓。

　　甚至有将帅亲自担任舟船总指挥，并参与划桨，拔得头筹者，皇帝会每人赏金碗筷一对。赏赐或许是其次，关键是在天颜前遥遥领先、独占风头是何等荣耀、何等光彩。

　　参赛的军人们是摩拳擦掌，竭尽所能去拼争，这就饱了岸上游客的眼福。都说是雄兵悍将厉害，可谁也没亲眼见过他们勇猛彪悍的一面，借着赛龙舟的东风，饱览飒爽英姿，很是令人热血沸腾。另外还会有军曹荡水秋千，荡到最高处，空中翻几个跟斗，像鱼一样跃入水中，比起寻常的秋千，充满刺激与惊险。

　　届时皇家金明池对百姓开放，人人皆可览得皇家园林景致，亦可观得军中将士风采。最佳观赏位置自然是皇帝所在的琼林阁两侧。两边搭的看台，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座次。兰七哥好不容易弄到四个座次，虽然是边角，却也实属难得，他便让我和兰七嫂领着两个侄儿前去。

　　然而夭夭找到了我，她请我代替她去当花魁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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