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家

我陷入了疑虑之中。莫银杏的表现让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问。

        游戏……？如果真的是游戏，那么为什么游戏人物会做出那样的发言。到底是这些代码有了自我意识，还是被外部病毒入侵？

        说到底，我的介入是个很大的变数。我做了婪尾春不会做的事情，大大加速、扰乱了剧情。如果剧情——也就是命运，它能够预定调和，那么我收获这个结局也很正常。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连锁效应吧。

        可……既然这个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容许我的自主行为，那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badending】

        辩证唯物主义在我的头脑中高速运转……不不不，等一下。

        我看着漂浮在眼前的文字，感到胃疼。这算是什么结局。搞了半天，我还是达到了最糟的情况吗？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我……原先是这样的人吗？我，是在扮演婪尾春的同时，被这个角色所吞噬了吗？我本身对这个游戏，真的有这么深的感触和共情吗？当时，在打游戏的我又是怎么想的？

        我及时抛开了多余的思绪，决定不对此进行过度思考。如果要接受所有路线崩坏的结局，我可能没有办法坚持到最后。于是，所有场景都离我远去，我又再次平静下来。

        至少这次要坚持做我自己——我暗下决心。

        伸出手，莫名的冷意使我在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下。

        下意识避开了莫银杏这个名字，我按向【第二夜路线】。

        第二夜路线。

        这个路线中，婪尾春是这个王朝当今圣上的皇叔。不过这次他的姓被换成了林，原本他确实是姓婪，不过在前代皇帝开创王朝之后，就把姓氏变更为林。

        游戏开始时，前代皇帝驾崩，这位皇帝子嗣单薄，太子林洛新尚且年轻，只有十余岁。婪尾春作为前代皇帝的弟弟，其一同开创王朝的功臣，本朝唯一的王爷，被托以摄政王的责任。

        可那之后，他却软禁自己的侄子，强迫他做自己的禁脔，最后被林洛新夺权处死。

        如果说第一夜路线是普通的虐恋纠缠，那么第二夜路线对于我来说，更像生存游戏。光是想到婪尾春的一万种死法，我就背后发寒。

        被侄子处死，被政敌刺杀，被美人下毒，被推下湖，被叛军斩杀，被逼自杀于狱中……数不胜数。

        婪尾春难道是作精变的？连我都对他的作死能力感到惊叹不已。

        我明确了自己的目标:

        第一，活下来。

        第二，保全直男的尊严。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明丽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环顾四周，在动作的同时，躯体上的疼痛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剧痛，无力……以及，血腥味。

        我看到我身上斑驳的伤痕，血液尚且是半凝固的模样。我旁边是一个少年，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然而即使被血污和泥尘所染，那副如同天成美玉的容貌，在强烈的反差下造就了艺术品破碎般的美感。

        我看着自己被树枝划得破烂的衣服，又看了看狼狈的少年，心中明白了一些。

        剧情还没开始。

        这是存在于林洛新的回忆片段中的场景。林洛新十二岁那年，秋季围猎开场。原本远居于封地的锦亲王林尾春在此前奉诏回朝，恰巧赶上秋猎。

        此时前代皇帝身体状况已经恶化，但却仍旧瞒着这件事，只是借立储事大的名义，召回远在西南的林尾春。前代皇帝与林尾春密谈，私下中敲定了太子的人选——大皇子林洛新，又告知了他自己的情况，希望他能够担任培养、辅佐林洛新的责任。

        借这个机会，前代皇帝安排他参加秋猎，与林洛新相互熟悉熟悉。此时，却因为林洛新与随从走散，其马失惊，发生了意外。林尾春追上林洛新的马，砍伤马足后抱着跌落的林洛新一起滚下陡坡，两个人落下山崖。

        这是林洛新第一次见大自己六岁的皇叔，同时留下了并不足够美好的回忆。但似乎就是因为这次林尾春对他的救助，让他对林尾春倾尽信赖。

        俗套的剧情。

        单纯的小孩。

        我这么想着，瞥了一眼身旁昏迷的少年——他就是第二夜路线中的主要攻略角色，林洛新。

        他似乎只受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皮外伤。

        不过，如果继续这样呆着，很难说会不会就此gameover了。于是我撕下衣服粗略地为自己包扎止血，挣扎着固定住扭伤的关节，同时擦干净林洛新伤口上的尘土，捡起散落在周围的随身物品。

        我背起林洛新，十二岁的孩子身量很轻。想到后来的剧情，实在不明白林尾春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小孩子下手。

        变态……？不对，是游戏玩家的爱好独特吗？

        我望向四周，试图寻找离开的道路。

        这个回忆片段在游戏中着墨不多，虽然幸好能在林尾春大作特作之前来到这里，但同时也有无法掌握细节的不幸。

        今天是九月十五日，夏半年的太阳东北升西北落。我看着天空中太阳的方位，按照太阳高度和日影方向判断，我猜现在约莫是下午三点左右。

        我们顺着陡坡滚下，陡坡处等高线密集，是山脊。而这附近却隐隐传来水声，表明这里位于山谷。

        此处植被茂盛，光照充足，热量丰富，可见是阳坡。山南水北为阳，这里是山的南面，水的北面，若以山脊线为界分阴阳坡，我们原本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山的北面。而皇城位于正东……

        ……

        一番分析后，我放弃了思考，决定把希望交给命运。

        沿着河流亦步亦趋，凭借我多年来看小说玩游戏的经验，林洛新出事多半是有人害他，这个时候回去多半会被二次处理，沿着河走多半能遇到善良人家获救，作为主角，我们多半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我入神地思考着，没注意到脚下一绊。山路虽磕碜，我这把吱嘎作响，濒临散架的骨头更磕碜。我趴在地上，未曾想刚来就要回归游戏界面的老家。

        出师不利身先死……

        在我放弃一般地瘫倒在地，疲惫地闭上眼睛时，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皇叔……？”

        “……”我屏住了呼吸，在他第二次呼唤时，才硬着头皮应声，“是，我在。”

        冷静，余容。

        首先，林洛新第一次见到林尾春，他对林尾春一无所知，林尾春也没有和他有关的过去，不会出现像上次的意外了。

        其次，现在他还没有杀你的意思，只要在保证最基本剧情的情况下回避最坏的情况，总能逃脱死亡的。

        少年声音沙哑，“我们……在哪？”

        “可能是阳坡。”我尽可能冷静地回答，并勉强自己重新爬起来。

        “唔…？”他含糊地发出疑问，但也拍拍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可能是掉到山崖底下了。”

        “……”少年沉默了，尴尬地氛围弥漫在我们之间。

        “呃……你别怕，我想我们会没事的。”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我试图说点什么。

        “你是在安慰我吗？”

        这是出乎意料的，平稳的声线。少年双眸沉静，凝视着我，仿佛并不是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

        那双眼睛顾盼生辉，为清俊的面庞增添了生动的光彩，如同一尊活过来的玉像。

        “是吧……你不怕吗？”我犹疑着发问。

        “……”少年什么都没说，于是我们又被沉闷的气场所包围。

        我恨不得一咬牙一跺脚，跳一首酒醉的蝴蝶活跃气氛。

        正在这时，他开口了，“皇叔不是说了会没事吗。”

        我没有底气地干笑两声，心里补了一句——大概。

        “林……殿下，你很相信我吗？”

        “父皇说，皇叔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在心底为这对父子看人的眼光捏了把汗。

        “依靠自己总是最好的，殿下。”

        “谢皇叔教导。”少年的眼睛弯出了一些弧度，“那么，皇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实在迈不动步伐，干脆席地而坐。

        “等。”

        “等？皇叔求援了吗？很快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不是，等我歇一下，我们再继续走……”

        少年看着我，从袖子中翻出了信号烟花。我张大了眼睛，他不好意思地开口，“皇叔……多亏了你，我身上的东西似乎都还在。这个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懒人之光——我愿如此称呼它。但，我还是有些疑虑。

        “殿下，恐怕不妥……”我吞吞吐吐，犹豫是不是该大发阴谋论。

        他递给我信号弹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像是明白了我的顾虑。

        “皇叔不用担心，这是我的私人制物。”

        只有林洛新的侍卫可以认出这是他的信号。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暂且放松了下来。仰头躺下，我望着将要日落的夕天。

        林洛新放完信号弹，则跟我一样仰倒在地上。

        这样的既视感，却让某个角落的回忆一闪而过。

        我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林洛新，他眼角下的一颗泪痣，仿佛是白壁中的微瑕，却别带一种韵味。

        如果他在现代，绝对是会受到疯狂追捧的男明星。我对这祸水般的美貌，心下叹了口气。

        他阖上眼睛，眼睫如同蝶翅，微微颤动。他缓缓吐息着，我才注意到山间的风携上几分清凉。

        幸好，救援部队在天黑之前就到了。我和林洛新被这一小队人马抬走架走，各回各家各治各伤。我被送进锦亲王府前，林洛新向我侧目，眼尾弯弯勾着些笑意。

        “皇叔，多谢今日搭救。改日我再来拜访。”

        我默默被背着回房医治，属于林洛新的那道视线在宅邸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撤开。

        总感觉，对林洛新的印象出现了微妙的偏差……我迟迟想到。

        真希望现实能在我睡觉的时候离我远去，随着感叹，我终于放心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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