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宫暗室再遇神明

苏知觉得稀奇。

        他居然又听到临梧的声音了，和万年前的没什么差别，声音慵懒低沉，悦耳却不柔和。只是多了些青年的清透与朝气。

        仿佛叫他见到了青少年时期的师尊。

        “唤识第三，赋傀以灵。精魄叶，活灵花，平珀根……”

        唔，这是炼傀术的最后一步，他在炼傀？

        可惜自己现在似乎没法睁眼瞧瞧，四肢也无法动弹。

        跛踏，跛踏，那人在向自己走来。苏知倾耳听着清脆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紧跟着他被喂下一碗东西，尝不出来是什么味。

        药物灌下，周遭霎时变得嘈杂起来，好似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了来。

        水沸腾的咕噜声，瓶罐磕碰声，书页翻转声，各种声音交杂混揉在一起。

        声声刺耳，他忍不住想蜷起身子，捂紧耳朵。

        刺痛了有半刻钟，一切又陡然平静下来。他好像可以稍微动一动了。

        嗅觉味觉全都复苏，嘴里直发苦。

        随着嗅觉一同到来的，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冬雪初晴，松骨尽埋的清透冷戾，是在万年沉浮中再未嗅及的亲切疏离，是师尊！

        他浑身僵硬，有些不敢置信，梦耶？非耶。

        脚步声渐行渐远，那人喂完药径自离开了。

        苏知躺在冷冰冰的石床上，这熟悉的声音和味道，让他想起一些明媚的过往。

        神山舞剑，神树烹茶，六界旧事……原本以为早已褪色的记忆全都一点点涌上心间。

        “啧，眼睛又出问题了么？纱布都湿了。”那人又回来了，似是出去拿了什么重物，脚步都重了些许。

        苏知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听过这个声音了，心中涌出一股暖意，眼眶湿润，晕的纱布更湿了。

        感受着眼睛上的轻纱正在被人一层层地剥落，他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瞧一瞧。

        莫谏安甫一拆开纱布，看见的便是一双明亮的瞳孔，眼睛带着水汽大睁着，里面氲满复杂情感，似喜似悲，盯着自己看，仿佛对自己极为好奇。

        他正感概不愧是自己的傀儡，天生对主人有浓厚的兴趣。

        又见他突然瞳孔骤缩，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莫非自己表情太严肃，把他吓着了？

        那双震惊的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带着杏目的纯，上挑的眼尾又带着狐眼的魅。此刻眼尾发红，眼眶含着一汪泉，此刻一颗晶莹的泪珠正从瞪大的眼中滚下。

        “……莫哭了。”莫谏安尽量柔声道。

        灯光昏暗，可苏知还是一眼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长相，那是和临梧神尊一样的俊美无俦，连眼尾细小的痣都一般无二。

        说出的三个字和师尊当初教导自己时说的一样温柔，激的他一阵头昏目眩。

        他忍不住哭出声，小声啜泣着，渐渐拿到了身体的掌控权。

        石床上的少年越哭越凶，能动之后更是起身抱着腿哭，下巴垫在膝盖上，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滚，眼尾鼻尖通红，嘴里不停哽咽抽泣。

        莫谏安看他哭的直抽抽，“唉，别哭了，别哭了，我知道你疼，一会我就帮你换药。本来没想着你会这么早醒来，这才耽搁了些时日。待我再换两次药，你这身绷带就能去了。到时候就不疼了，可好。”

        他哭得更凶了，边哭边看着莫谏安，像是想拉着他一起哭。

        莫谏安以为他真是疼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哭成这副悲惨样子，肯定是身上疼得忍不了了。

        那炼尸傀的上古禁术，本就是个残卷，是他一点点拼凑起来的，还缺了不少，难免有些纰漏，如今弊端就显露出来了。

        连忙转身去拿药，谁知身后人拉住他的袖子，传来声响：“你又要去哪？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吗？非要这么吓我，我当初还以为你死了，结果你他妈在这跟我玩金蝉脱壳呢？”

        莫谏安听的云里雾里，可哭声好歹停下来了，他坦言道：“我去拿药，换了药就不疼了。”

        “我心疼。”

        “心又怎么疼了？这麻烦可就大了。那劳什子剑君不会是个病秧子吧！”

        也不知他在那边又嘀咕什么呢，苏知更大声喊一句：“我心疼。”喊着喊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你先把这个喝了。”

        他递来一碗黑漆漆的药，还泛着苦，闻着味蕾就已经触到了那味苦涩。他不肯喝。

        莫谏安捏着他的嘴硬灌了下去，撒了有一半出来。

        数月来，他早就熟悉了灌药这个活计，能将整碗药都灌的一滴不落，可那时灌的都是不会动的尸体，这下遇到会动的，一下子就没辙了。

        但好歹迷药药效够强，半碗也能见效。

        苏知昏迷前想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大爷的……”

        果然还是昏迷了老实，这个哭劲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跟死了阿爷似的。半吊子的禁术真是不中用，炼好的尸傀这疼那疼的。还指不定生成的灵识会出什么问题。

        莫谏安踏着夜色，来到藏书阁内，想再看看还有没有关于尸傀禁术的记载。

        这些书都是上上上好几任的一位出了名的爱读书的魔尊搜刮来的，种类繁多，万类杂呈。

        连莫谏安手中的上古禁术炼傀术也是无意间从这里翻出来的。

        可惜自那位魔尊去后，这藏书阁便荒废了下来。

        连上面颓败已久的魔石都没人换，整座楼阁昏暗不堪，还要人随身带着个夜明珠来这看书。

        阁内墙壁也确实该翻修了，离近了闻，还能闻到一股霉味。

        夜明珠照在书上灯光并不均匀，近些的瞧着亮，可远了就变得昏暗，总不能一直举着钉在书的正上方。

        那书中亮处写到：尸傀成形，躯体复原后方所生识灵自然苏醒。

        这么说来，像他这种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已经生成灵识的情况是不对的。

        这会不会反向说明是这个灵识格外强大，所以才会提前苏醒？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尊上。”是柳长安。

        “进。”

        “启禀尊上，前线来报。宿绵一线攻下绵州后，阿氏那率兵顺着柏道转回宿州宛卡休养，之后在落石妖谷被伏，所带五千魔军皆被伏魔阵绞杀，仅他一人逃出生天”

        莫谏安转了一下旁边未沾墨水的笔，少顷，说到：“你说他先到了宛卡，又在落石谷被俘，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人。”

        “正是。暗枭是这么回禀的，军中消息还未传回。”

        “传不回来了。”莫谏安放下手中笔杆，用绢帕擦了擦手，道：“命百千仇接手宿绵一线，活捉阿氏那。之前让你派人严守阿氏那府上，可以搜了。”

        柳长安道：“是。”

        莫谏安：“河西边陲一线如何。”

        柳长安：“戊劫打仗向来得心应手，畅通无阻。”

        莫谏安：“好，嘱托他不要一时气盛，不可伤及城中百姓。传军令，攻下人界，犒赏三军，大开青渺结界一月。”

        柳长安：“是，尊上。”

        魔域与修真界之间的结界是为青渺结界，乃是去修界的必经之处。

        仙魔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可但凡是个魔，都想去修界找那些人间正道练练手，最好再搅起一番风云。

        倍受尊崇的大魔无一不在修界大展宏图过。除了现任魔尊——莫谏安。

        这位魔尊是个传奇人物。最先授业于魔龛族大祭司南烛，却不想在十六岁那年直接以道入道，轰动六界。

        身为魔族却入了道，这下天下都不太平了。纷纷前来想要一探究竟。

        结果探查结果让大家更轰动了，这是一位拥有天生道体的魔。

        有人以物入道，以情入道，最厉害的青阳宗天骄双子皆以天入道。可这位以道入道，是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中这‘道’的意思就是他修行任何功法都会顺畅无阻，受天道庇护。

        即使他要修魔道妖道鬼道，恶事做绝，颠覆苍生，天道也不会找他事儿，照样惯着宠着。

        天骄双子算什么，这才是天道真正的亲儿子。

        可与此同时，他也是个魔啊！还是魔龛族大祭司的弟子。

        魔龛族是什么，万年前武神玄业赐的神龛还在人家族里震着呢。

        故而修界众人对他是厌恶又忌惮，生怕他有一天惦记上修界的地盘。魔族都爱占地盘。

        可总不能一直这么担惊受怕着呀，他总有一天会魔功大成，待到那一天就真的无人能制裁他了。

        众人开始想办法，为此专门在勾月崖开了个清谈会，史称勾月论道。

        这‘论道’说的很有学问，怕直叫‘裁魔大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只用‘道’字来代替那位以道入道的。

        于是，众仙尊剑君们商讨了半个月终于商讨出了结果——派儒道仙尊史稷去劝莫谏安弃魔从剑。

        从什么都行，最好从了他儒道，整日修心养性的还能降低发狂的风险。

        这史稷乃是当世一儒道大能，能说会道，讲课生动风趣，还颇有成效，他是真能把人给你教好喽。

        仙门百家有九成的弟子每年都要去礼来峰修习，剩下的一成是没排上号的。

        这种策反的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一小弟子问：“这样挖墙脚会不会不合适。”

        史稷面色坦然：“这有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六界众生。”

        当晚莫谏安便在梦里上了堂课。

        不愧是闻名于世的当代大儒，将修魔道如何如何恶劣，修儒道如何如何伟大从古至今，从良到莠的典例都说了个遍。

        最后得到莫谏安一个字：“好。”

        史稷十分欣慰，直言数句孺子可教也。

        第二日清晨就带着承诺的满满一大车灵石宝器，外加昨夜畅谈愉悦又加上去的礼山四宝，把莫谏安接了回来。

        仙尊们万万没想到这人在魔龛族待了这么多年居然连魔功入门都没学过。

        大喜！天赐我修界大能！众人都这么想。

        但命运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回了魔域。没有人喜欢命运这种概念，因为所有提及命运的故事里，结局都是悲剧。

        可就是这么凑巧。三年内，莫谏安进步飞快，儒剑双休，他的礼数多周到，才学多出众，剑数多犀利，术法多高强……他和史稷的矛盾就有多激烈。

        引得史稷频频发出孺子不可教也的感叹。

        那人当众反驳，“你要我来学正统，学道理，学礼数，要我学剑法，学战斗，学杀戮。可最后却让我空有一身本领做那作壁上观的人！这道不修也罢！”

        之后人们再听说莫谏安，就是魔域第二十四代魔尊的封号。不过他这魔尊当得也是稀奇。

        按理说，魔都是劣性难除，喜好杀戮的。

        可他恰好与其相反。

        他从不放任魔族欺辱人界和修界，对犯错的魔也是及时惩罚，更是命属下编写了《制魔黑律》来约束魔族行为，称之为‘黑律’，可见其严苛程度。

        又引得魔族一阵抱怨，自是不敢抱怨他，只能抱怨魔龛族，当初怎么就放他去修界礼来峰学那什么礼仪节制去了。

        这下好了，约束到他们这来了。

        再说如今光明正大地宣告要打开青渺结界，无异于昭告天下，魔尊莫谏安要对修界下手了。

        要知道修界虽少了个剑道第一白青兰，但仍旧是人才济济，高手林云，单说和白青兰并称天骄双子的杨沐淼亦是以天入剑，实力非同小可。

        此等宣战方式不可谓不嚣张。众魔得此消息，定然士气大增，大局已定，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攻下人界。

        外面依旧锣鼓喧天。

        自魔尊莫谏安在长清山大败当世第一剑君白青兰之后，仙界式微，修真界人心惶惶。

        而与此同时魔域日夜笙歌，醉生梦死。

        远处传来声声战鼓鸣，击得人热血沸腾。其中夹杂着粗噶的嗓音，吆喝着发音繁琐的上古魔咒，是关于魔族打了胜仗后祭祀祈福的古话。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可能身处魔域。

        这几日苏知脑中不断涌上回忆，却总有段时光不敢触碰。这激烈的战鼓，倒让他不得不想起那段过往。

        锁龙台上的祭文念了一遍又一遍。

        算着时间到了，莫谏安来偏殿给苏知拆纱布。

        这几日怕他再嚎叫着疼，莫谏安索性又给他灌了足量的迷药，够他昏睡个七八天的。

        拆完纱布，人还没醒，他上前查看，伸手在他脖颈处探了探，还有气，没死。

        指下肌肤如温玉，还是顶好的羊脂白玉，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美人熟睡，鼻梁翘的刚刚好，眉眼如画，丹唇轻启，刚刚拆纱布的时候倒也没注意长得这么标志。

        莫谏安坐在一旁打量着他，突然想起刚刚给他穿衣时扶起他的后背，摸到的肩胛骨。

        和他的巴掌一样大，一边一个，幼时被逼着学骨相的时候就见过无数死人的骨头，当了魔尊所见的红颜枯骨更是数不胜数，唯独这人的身子摸着最趁手。

        可惜刚刚没顾得上瞧瞧，等日后……现在不如再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左右他也没醒。

        ……

        苏知一睁眼便瞧见那人半搂着自己，右手正搭在自己衣襟上，距离不过咫尺。

        “你在干什么？”他刚睡醒，声音带着股懒散嗫喏。

        “唔……我瞧着你衣裳有些乱了，帮你整理一下。”

        “我……你！”他低头看自己衣襟是否真的乱了，却突然察觉自己衣间空空，两腿生风。

        登时神思清明，还有点血涌上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他的师尊是临梧神尊，天地间第一位神，自开天辟地起，守卫六界不知多久。怎会是眼前这个脱别人衣服的登徒子。

        莫谏安看他这副样子，俨然被气得发抖，一层薄衫紧拢，满脸不可置信。

        当下心情也不怎么好了，张口便道：“你是我炼的尸傀，那些我都见几个月了，这几天更是天天见，变着法儿的见，翻来覆去的见。看看怎么了？又没掉块肉。”

        “你往哪看呢！”

        “我给你看回来。”多大点事！

        莫谏安被他猛地一叫叫丢了魂，口无遮拦居然将心中蹦出的念头直接说了出来。

        顿时无比后悔，觉得自己的表述太过孟浪。

        赶忙挽回：“……说笑呢！两个大男人的，看看又没什么事。”

        苏知原本是一棵神树，他虽自有意识以来便是神，可在化形前却无法离开原地。

        直到临梧发现了自己，才给自己讲了许多人间的道理，再之后他化形没多久又紧接着天罚，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和事。

        他只记得，临梧说过，不管在哪，别人要想脱你衣服的都是极其恶劣危险的事，一定要奋起反抗！

        他顿觉自己受到了迫害，可眼前人是临梧，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甫一瞧他，发现他眼眶挂着的泪泉不住地往下滴，不似作伪，从眼泪中完全可以看的出来的悲伤。

        莫谏安道：“对不住了，我真不是那龌龊的意思，只是一时情急，有些言不达意。”

        苏知：“不关你的事。”

        莫谏安道：“那你怎么又哭了？”

        苏知：“一时情急。”

        ……

        莫谏安道：“不如我带你去个……”

        苏知：“失态了，抱歉。”

        他冷静下来，还没搞明白现在什么情况，实在不宜消耗过多。

        “无妨，你试试身体还有什么不妥。”莫谏安微松口气，若是一直这么哭下去他可受不了。

        苏知：“我身体无碍，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献祭了吗？怎么回来的。”

        莫谏安闭了闭眼，咬牙温声道：“你说话总是这般云里雾里吗？怎么回事，事情就是说我炼了一具尸傀，而你现在就是我炼的那个尸傀。

        尸傀是什么，你明白吗？就是唯我是从，为我杀伐天下，做马前锋用的！

        至于我是怎么回来的，不好意思，我听不懂。”

        苏知抬眼看着他，玄色衣衫，广袖坠坠，又和记忆中的人不怎么像了。

        混沌的时间太长，他也渐渐记不清那人究竟什么模样，痛苦余韵浓烈，最原始的动作习惯反倒模糊。

        世人皆知顺应天道而为，得以永生，却不知天道也曾想要主动灭了这方天地。

        他想要重塑这个世界，就要先亲手摧毁这个世界。

        当时天罚降临，数月有余。

        天地塌陷，鸿沟骤起，这是常态。

        随后，支撑着天地的不忌山倒塌，洪海倒灌了不知多少。这些尚有神祉出面平复，也算不得大事。

        可之后，无尽夜出没，它可吞噬万物，吞噬越多，自身也越强大。

        宇宙开始混沌，魔石自天而降，引得六界燎原万里，大小灵兽都葬身在那片火海之中。

        那场火是天外带来的离火，水淹不灭，土盖不息，连神祉也奈何不了它。

        天火离歌，剑光如虹，六界间的结界被一一打破，众生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血流漂橹。

        关键时刻，身为天地第一武神的临梧神尊挺身而出。

        他身穿玄色轻甲，手提度君剑，劈开不忌山，让倒灌的海水流通，又用神力挥斥不尽夜，被吞噬的万物得以解脱。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众神高喝，六界欢呼，纷纷开始效仿武神平山填海。

        但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等他们有所发觉时，为时已晚，天塌地陷造成无数鸿沟，再充沛的神力都无法填平，六界将在顷刻间颠覆毁灭。

        最终武神临梧想到用神躯填补沟壑的办法，传闻神躯有造物之功能，六界本来就是由原神陨落后的身躯造成。

        后世神的神力无法和原神比拟，但若是再用神魂一同哺育破烂不堪的六界，一定能让一切恢复如初。

        可这个办法当时便被众神驳回，神族本就人员凋零，千万年来只孕育过一个神族——也就是神山上的一颗神树苏木，临梧神尊的弟子苏知。

        又是一日天罚之日，离火来势汹汹，天地间颠覆仅在一瞬。

        苏知事先有所预感，神都会有些先知的能力，尤其是他这种天生神。

        早起他给临梧神尊算了一卦，六卦，卦卦皆为大凶。

        故而对抗天罚时，他一边用仅剩的神力扑灭远处的离火，一边时刻注意着师尊那边的动静。

        陡然间，“身献大地，魂归六界……”

        “师尊！”他猛然回头，不敢相信竟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他发了疯似的向身后奔去。

        土地烧成了熔岩地狱，岩浆在脚下滚滚奔腾，熊熊离火铺天盖地，炽热的气体蒸腾而上。神力早已枯竭，离火灼烧着血肉，蒸汽滚灼着神魂。

        他还未来及赶到，一切就已成定局。

        临梧神尊消散了。

        神躯化作片片琉璃，和着血迹斑斑，皆归神土。神魂化作阵阵清风，吹走滚烫的火焰。

        走的干净利落，不留下分毫让人挂念的。

        “师尊！不要，师尊！临梧！求求你了，不要抛下我！师尊！”他跪着哭着喊着，不停地祈求，发疯般的痛声哭了出来。

        神明泣血，一滴滴神血落下，与临梧的血一起交杂着渗入地下。天色一点点回归正常，大地慢慢复苏，洪水退去。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此役一战，用神躯神魂与天道抗衡，他临梧神尊成功了。

        苏知愣愣地看着这片金红交织，不知多久，天地转换过无数个日夜。

        直到他听见远方传来魔族呼喊高昂的声音，听他们提起，是在屠戮人间。

        这便是天罚的余韵，天漏地陷所残留的祸端。

        六界邪气纵横，永夜所残留的晦气弥漫九州，而魔族本就心性放纵，经此撩拨更是放浪形骸，丧心病狂，几次三番突破结界杀戮人间。

        苏知不再苦守，起身回了神山。

        在魔族第三次入侵人界时，出现在了人魔两界战场的上空。

        他身披金甲白袍，孑然独立在两军上方，度君剑寒光凛冽，剑中灌满神力，在人魔两界交汇处划下天堑，翻起的土成为一座绵延不绝的山脉，威慑魔军。

        众神闻讯赶来，来时便看到苏知在念献祭词：“身献大地，魂归六界……”

        他在念神族献祭的祭词，分毫不差。

        众神无不恸然道：“永夜邪气纵然除此无法根除，可我们可以商讨其他办法镇压，何必如此啊！神界凋零致此！无不是为众生而亡，早对得起六界了！”

        他也惋惜神族凋零，但他更明白邪气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总要有神来做这件事，也只有神够格做这件事。

        念完祭词，神力开始消退，他斟酌着，用最后的气力说：“吾乃临梧神尊弟子。”这便是玄业武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既承其志，理应如此。”这便是苏知所想。

        这场噩梦无形缠了他数万年，依旧恍如隔日。

        苏知下了石床：“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来这里要我做什么。”

        莫谏安道：“还没到那个时候，你先跟在我身边，总不能一直在这黑黢黢的地方待着。”

        苏知：“你说要我杀伐天下，可我现在好像周身一点灵力都没有。我如今……是个凡人。”他先前探查了周身，竟真的一丝灵力也无。

        莫谏安起身道：“不急，你原身是天玄宗的白青兰，本就天赋异禀，恢复修为，用不了多久。”

        苏知：“你总不能叫我赤手空拳去和别人打。”

        莫谏安思索片刻，“你的剑在和我打斗中已经折了。我命人重新为你寻一把，你说说想要什么样的。”

        苏知：“临梧神尊的度君剑我很喜欢。”

        “呵，你口气倒是不小。”莫谏安笑道：“神族流传下来的神器唯有魔龛族的那个邪物了。其余的想都别想。那魔龛也别想，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了，你既知道度君剑和临梧神尊，莫非你还有原身的记忆？”

        苏知：“只知道临梧神尊和度君剑，其余的不清楚。”

        莫谏安低头思索片刻，他倒不是不信任他，自己养的傀儡，自然会对主人忠心耿耿。只是他单单记得万年前的临梧神尊，莫非这白青兰和临梧神尊有什么瓜葛？

        他暂且记下，道：“也好，那就重头开始。”

        养傀这件事就和养孩子没什么差别，都是幼儿启蒙。要怎么养，走哪条路都是大人说了算。

        莫谏安决定让苏知继续修习剑道。将藏书阁里的剑谱一溜的都命人拿了出来让他挑选。

        苏知看着旁边的书架，选了两本。《洪荒史》和《六界通史》。

        选完之后，他转身对莫谏安道：“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莫谏安觉得颇有道理，也就随他便了，时不时还会亲自给他讲一些六界中的奇人异事。

        柳长安来藏书阁寻人，修界派了两支由元婴修士组成的队伍去人间增援，都是各门各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前线发回密函，等待魔尊下令。

        “尊上，最新战报。”

        莫谏安回头，手中翻阅起卷轴，末了勾画标记了些什么，道“就这么办。”

        柳长安挑眉：“是。”不得不说卷轴上记的真是个好法子，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化敌为己。

        苏知看着柳长安的背影，她身穿熏紫色衣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像一个魔姬。头发全部拢在身后，用绳子轻轻系住，整个人干练利落。

        魔尊座下有两护法，一长老，就是不知道这位是谁。

        “你既想先看这两本，我们不如就趁机先把你的本命剑炼出来。你已经看上了度君剑，想必别的剑你也瞧不上了，不如重炼一把属于你的剑。你觉得呢？”莫谏安扭头道。

        苏知：“甚好。”

        莫谏安道：“那就先去取炼剑的法宝吧。”

        如此一来，苏知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天，发现此人和师尊长得像，习惯动作也一模一样，可却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很明显他失忆了。苏知决定先按兵不动，反正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

        自己现在是他炼的战傀，也是给他打杂干架的，从某种程度上看，和当徒弟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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