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薛景的身子明显顿住，脊背僵成一道笔直的刀锋，似是不敢相信江姜刚刚喊了他什么。

        屋外大半的光被门后的薛景挡住，江姜站在薛景身后望着他乌黑的发，明明是那么冷硬的一个人，发丝看着却是异常柔软，江姜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来逗弄他。

        忽的她又喊了一声“阿景哥哥。”

        江姜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激动，连声音中都发着颤，带着每一个字都拖长了尾音。

        薛景终于听清了江姜喊的什么，他的眸子有些沉，没有转头看她，而是盯着屋外那秋千旁的腊梅树瞧。

        他的屋门正对那棵腊梅树，它开得正艳，嫩黄色的花小小一朵，可偏偏又朝气十足，全身上下都张扬着馥郁的香味。

        江姜看不见他的脸便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心中打着鼓，半晌都没等到薛景开口，又过了几息江姜才又开口，声音中没有丝毫羞赧，仍旧脆生生的。

        “你若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我就叫你阿景？”江姜走了几步转到薛景面前，抬眼看他，“怎么样，阿景？”

        江姜的眸子明亮，薛景一下子与她对视上，像是没有料到她这个动作，身子微微后退了一步，他没有说话，迅速地垂下眼，却瞥见了那抹烟绿裙角。

        江姜见他不答，又大着胆子张口叫了一声“阿景。”

        越叫越顺口，她又在唇间轻轻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江姜的声音软，又压低了声叫他，竟与情人间的耳语般无差。

        薛景的思绪刚刚触到这个想法，耳根竟是隐隐发烫。

        藏在袖下的手慢慢攥紧，他手上的伤并不少，有冻伤烫伤还有那日为江姜割掌心的血痕，此时的动作无异于是在重揭伤疤。

        丝丝缕缕的疼痛从掌心手背和手指上传来，薛景自虐般地狠狠压住冻伤处。

        理智一点点回归，耳根的红意也很快退却。

        江姜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她抬头看他，“阿景，你用过饭了吗？”

        夏枝与自己都说了，昨日都给他送了饭菜还有伤药，不知今天的有没有送来。

        薛景恢复冷静终于开口，“用过了，谢谢小姐。”

        见得了薛景是回答，江姜又兴致勃勃地问起他饭菜如何，伤药有没有好好敷这样寻常的话语。

        薛景心思恍惚了下，顺着她的话一个个回答，“饭菜很好，每样都很精致”，“也多亏了小姐的伤药，都有好好敷……了。”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薛景终于意识到了江姜的行为，她……似乎是在关心自己。

        薛景唇角微微抿起，展现出略些泛白的唇色。

        他自幼便没有感受过温情，只仅有记忆中的一点印象让他知道世间这种情感还是存在的。

        这个江姜与先前的真的太不一样了，如今在他面前更是连伪装都不愿意再装一下了，又或许她已经根本没有想隐藏的想法，她明目张胆，热情洋溢，如今却偏偏让他难以招架了。

        薛景突然直勾勾地盯着江姜瞧，乌黑的眸子发沉，江姜注意到，问他：“阿景，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意识到了自己僭越的行为，却仍旧没有再移开眼神。

        江姜有些紧张，她看不清薛景眼中的意味了，江姜又勉强笑了下，像是随风飘摇即将要掉落枝头的黄色腊梅，“……阿景？”

        薛景忽的也笑了，头一次喊了江姜的名字，让江姜以为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薛景仿佛还是那日燕光寺中修罗魔附身的薛景。

        他刻意弯了些腰，背脊上那道伤痕绷住拉扯着血肉，他能感受到背上叫嚣的疼痛，可他却仍旧面色沉静，还与江姜的脸凑近了几分距离，声音中的恶意也不再掩盖，“江姜，你如此戏弄我……是想要得到什么？”

        江姜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背对着屋门，有风吹进来，迟来的冷意让她发着颤，有一瞬间江姜觉得薛景是想要掐住自己的脖子捏死她的。

        薛景在说完那句话后便直起腰身，静静地等着江姜的惩罚。

        她有那支铃铛，随意摇两下，他便能感受到脊骨寸裂而又噬心的痛苦。

        他的目光穿过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冷了几分，他看见刚刚那阵风将树上的腊梅刮了些下来。

        地上聚集了几朵的腊梅花在滚动着，嫩黄浅淡，小巧玲珑。

        等待的惩罚迟迟没来，薛景垂下眸看她。

        江姜像是恢复了气力，面上却没了笑，她与薛景对视上，杏眸干净而又认真，“薛景，不管你信不信，”她顿了下，上前朝他的方向又走了两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这寒凉冬日里他们能感受彼此之间呼吸的热气。

        薛景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脚步，低头看她，她的睫毛纤细还在轻轻地颤着，他听见江姜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对你好是真的。”

        说出了这番话，江姜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些勇气，但这次她避开了薛景的眼睛微微低下头，薛景只能看见她略带了些棕栗色的发顶，那里有几缕蓬松的发丝不听话地翘起。

        “我知道我从前对你很不好，不止我……还有江府里的人都对你不好，但是我们都会改过的。”

        “薛景，这世上的坏人虽然不少，但你也要相信世上的好人是居多的。”

        江姜知道薛景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和苦痛，或许心中早没了对这世间的眷恋，但仍是尽力地想告诉他，想让他再次相信自己，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与急迫。

        “薛景，我是想弥……”弥补两字还没说出来，江姜舌头打结硬生生又换了句话。

        “你要相信我。”

        江姜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终于深深地喘出一口气，后退着步子转身踏过门槛离开。

        而薛景捏紧指节，冻伤处的指肉崩开却仿佛意识不到，他看着江姜那片桃粉披风的衣角擦过他的屋门随即消失不见。

        只屋中还未散去的少女暖香提醒着他，刚刚江姜的确是站在这里过，还与他说了许多状似真心实意的话。

        薛景站在门口处又吹了许久的冷风才离开，离开时的表情淡漠而又自厌。

        在他看来，真心这种琉璃般触之即碎的东西难见而又虚无，他不想拥有也不配得到。

        这点他认识的比谁都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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