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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疾行风


前院里,送嫁妆来的小厮正在喜气洋洋地排队领赏,大大小小系着红绸的木箱堆在一处,约莫得有三十多箱。

        兰家刻意在嫁妆上添了许多,生怕兰芷嫁入燕家会被轻待。

        “看这阵仗,兰家只怕快要把家底掏空了,当真对这个女儿宠爱至极。”

        院子里没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傅少御负手立于廊下,道:“看你兴致不高,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萧绝轻嗤:“我看未必。”

        “嗯?”

        “若当真宠爱,就该千方百计把人送到你府上,也算她得偿所愿。”

        “傅某不过一江湖浪子,怎好教人家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平白跟我餐风露宿?”

        眼见萧绝神色发冷,傅少御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你恼什么?这问题不是你提的吗?”

        萧绝正要发作,又听男人正色道:“我身边有一人足矣,再容不得旁人。”

        “你……”萧绝把冷嘲热讽全部咽回,憋了半晌,才低斥了一句“花言巧语”。

        两人打算出门逛逛上冶城的早市,没走两步忽见庭中的小厮婢女纷纷下跪行礼叫声“夫人好”,萧绝猛地顿住脚步。

        他来燕府半月有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家里的女主人。

        只见她一身绛紫织金锦袍曳地而来,贵气逼人。保养得当的脸上丝毫不见岁月痕迹,只略施粉黛,便已风韵十足。

        她给了身边侍女一个眼色,侍女会意上前,将几小袋金瓜子分发下去,得了赏赐的众人立刻喜上眉梢,再次伏地谢赏。

        聂娴摆摆手,那侍女便三言两语将院子里的闲杂人等请出门外,她也没去理会嫁妆,而是转身看向回廊,傅少御立刻向她躬身作揖:“少御见过伯母。”

        萧绝也行了一礼。

        他对聂娴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她眉眼间煞人的鄙夷与傲慢。

        “我近来身体抱恙,一直静养,未能现身,傅少侠莫怪。”聂娴淡淡道。

        “伯母言重,是傅某叨扰了。”傅少御客气道,“您身体如何了?最近天气反复,得多保重。”

        “老毛病,无碍。”聂娴转而看向萧绝,眼神一如当年那般锋锐压人,“萧公子救我女儿性命,燕家必以千金酬谢。日后若遇难处,公子也可开口,燕氏自当尽心。”

        致谢的口吻都如此强势,没得商量。

        千金买断一条命的恩情,谁都听得出来,后半句只是再敷衍不过的客套话。

        “娘!”燕飞霜老大不高兴,从旁边跑过来揪住她的袖口,小声道:“公子他不是那样……”

        “罚你的家训,抄完了吗?”聂娴睨她一眼,“一个女孩子,动不动就往外跑,成何体统?别以为你爹宠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再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

        当着外人的面,丝毫不给自己女儿留情面。

        燕飞霜被骂得垂头丧气,早晨的那点儿兴奋和欢喜,顿时消散殆尽。

        气氛有些尴尬之际,燕星寒骂骂咧咧地从厅中冲了出来,还有两个小厮弓背哈腰地追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少爷”叫着,见到庭院里站着夫人,更是惶恐不安。

        “做什么?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聂娴问。

        “娘,”燕星寒见到她,脾气稍微收敛了些,但目光扫到院子里的那些嫁妆,再看到廊下的傅少御,更是心烦,他拱拱手,就往外走,“我出去了。”

        “等等,”聂娴喝住他,“把药喝了。”

        小厮闻言颤巍巍地走过去,燕星寒满脸不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一把将药碗夺过来,仰头灌下去。

        “啪”的一声,他把药碗随手扔到地上,丢下一句“不必等我用饭”,便踏着碎片拂袖而去。

        聂娴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对廊下两人说:“犬子无礼,二位莫怪。”没等他们说话,她又对身边的侍女道:“清点下少夫人的嫁妆,登记入库,不可错漏。”

        “是。”

        院里又忙碌起来,傅少御和萧绝在这里也是徒增尴尬,跟聂娴打过招呼,便出门去逛早市。

        看燕飞霜那眼巴巴的神色,想来也是想一同出门的,但聂娴才发出过警告,她有贼心没贼胆,只能留在家里,回书房老老实实地抄写家训。

        施奕自然一同被她拽去帮忙,不得脱身。

        “看来,燕府还是聂夫人在当家做主。”

        傅少御出门后,随口闲聊一句,迟迟没等来萧绝的回应。

        他在他眼前摆摆手,笑道:“想什么呢?回神了。”

        萧绝摇头,道:“在想早饭吃什么。”

        “饿了?喜欢吃馄饨吗?听说有一家很好吃,我带你去。”傅少御道。

        “我跟你说,这家馄饨简直是我吃过这么多铺子里味道最鲜美的。”早点摊上,唐筠一边扇扇子,一边吃馄饨。

        馄饨太烫,他囫囵个儿地往下吞,每吃一个就要仰天嘶哈几声,缓解一下胸口的滚烫。

        “嗯——真的,这味道绝了。”他聒噪不已,吃饭都堵不住那张嘴,“你多吃点,等过几日事情办妥回去了,想再吃就难了。”

        “呵,把厨子绑回去不就成了?”一黑袍人不冷不淡地轻嗤一句,吓得旁边正包馄饨的老汉手一哆嗦。

        唐筠赶忙赔笑摆手:“放心放心,他开玩笑的。”

        黑袍人更是不掩讽刺:“你在山上待了十年,胆子都被磨破了。”

        唐筠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换你整天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疯子朝夕相对,你也得像我这样小心行事。”

        说罢,他又舀起一勺馄饨往嘴里送,忽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身边陡然多出一人,他差点把自己噎死。

        “咳咳咳——”

        唐筠咳得满脸通红,左手持扇哆嗦不停地指着身侧多出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袍人替他问出口:“你怎么来了?”

        绝影伸手给唐筠拍了拍背,赶在对方出扇时撤手,道:“公子正朝这边来,你们速速离开。”

        “哦。”黑袍人不急不慢地喝了口汤,味道是挺不错,他看向瑟瑟发抖的老汉,似乎真的在考虑要把人掳回去这件事。

        唐筠不愿意了,他本就只吃得七分饱,又看绝影不顺眼,非要跟他作对:“来得正巧,我请公子吃顿早饭。”

        “别闹,萧公子也跟着,你若被他发现行迹,又要多生枝节。”绝影无奈道。

        上次他夜追唐筠无功而返,就已经让萧绝百般生疑。

        唐筠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就想和绝影呛声。

        “好一个多生枝节!我不就是听从差遣给萧绝送了幅公子画像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萧绝想知道,让他只管来问我,我给他把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看他究竟要找谁麻烦!你要我走,我偏不,我今儿一日三餐还就非得都在这儿吃了。”

        “是你当初非要去不至峰的。”绝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唐筠双目赤红瞪向他:“要翻旧账是吧?来,你倒是跟我说说,当初我为什么铁了心要去不至峰?我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才想不开,非得去跟着一个老怪物扒皮喝血?”

        绝影抿唇不语,拳头握得死死的。

        旁边的黑袍人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揪起唐筠的后领,道:“你别犯浑。”

        “松手!”唐筠怒道,“你这几天跟着我吃了多少好东西?你搞清楚立场!”

        黑袍道:“你若想被公子责罚,随便。但连累到我,不行。”

        绝影颤声道:“公子有令,同行人监管不力,当罚。”

        “告辞,银子你付。”黑袍斩钉截铁,揪着唐筠转身就走,但到底是慢了一步,他们尚未拐过街角,就被萧绝看到了。

        当时傅少御正聊到西北的漫天大雪,想约人在冬天一起练剑赏雪,萧绝转瞬就飞身不见了,他不禁一愣。

        唐筠更像是见了鬼,在黑袍手下拧了个圈儿,丢魂似的催促:“松松松手!萧绝看见我了,赶紧溜!”

        黑袍闻声轻哼,欲纵身而去,唐筠整个人就挂了上来:“你带带我,你轻功好,赶紧着!”

        “废物。”

        他拽住唐筠的一条臂膀,带人跃上屋檐,疾行数丈,仍未甩脱萧绝。

        “你是不是吃撑了啊大哥?你飞不动吗?你不是自诩轻功不比绝影那厮差的吗?”

        “是你吃撑了,很重。”

        唐筠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扬手一撒,争取到一丁点儿时间,他被黑袍带着纵下屋檐,融入大街早市的人潮中。

        萧绝仍紧追不放,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一路踢翻撞飞无数小摊,鸡飞狗跳的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直追到长街尽头,两支飞镖破空而来,萧绝生生止住脚步,腾空翻身,飞镖擦着他的脸颊钉入墙壁,吓得旁边一个摊主直接尿了裤子。

        萧绝向身后看去,一名虬髯刀客指了指自己那个掉了两片鸡毛的酒碗,道:“怎么回事啊小兄弟?”

        “少废话。”萧绝丢给他一锭银子,又要去追唐筠,滚背双刀已经出鞘,横空砍来,“一锭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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